“樊将军,鱼将军被贼军大队压在了前面,生死胜败难料,连总管都在努力向前!”
混乱中,率军折返的樊虎根本没有想到,第一个阻止自己的,居然是同属一方的张青特,而且此人义正言辞,似乎是真的很愤怒和不解。 “区区几百贼人而已,为什么就要全军折返?”
樊虎气急败坏,如果对方不是一军之将,而且今已经辛苦奋战一场,复又不辞辛苦,再度整军出战,所谓有功无过,他几乎想一刀将对方剁了。
“张校尉。”樊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在马上强压火气来解释。 “咱们全军上下,除了我本部四千众给我家老二做留守兵马,几乎全伙子都在这里,现在被断后不去管,难道要看着贼军包下饺子,咱们全军覆没不成?!”
话到最后,还是没有压住火气。
“樊将军开什么玩笑?”张青特依旧不惧,乃是回马一指,言辞锋利。 “西侧全是庄稼地,空空荡荡的,想走便走……这还不算,贼众只有几百人,当面官道左右都好几里空档,便是想原路撤回去,他又能拦吗?”
樊虎一时怔住。
这倒不是说他被对方说的哑口无言,而是对方如此愚蠢,他一时居然不知道从哪里驳斥好了,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驳斥和解释。
不过,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水平不行后,樊虎反而没了那层火气,然后到底只能迅速来做解释:
“张校尉……你不知道情报,据说西面可能积水比较深,几乎算是沼泽地……”
“沼泽地也能走吧?”张青特还是不解。
“走个屁!”就在樊虎一口气没上来的时候,旁边一将抢在一旁,当场怒斥,赫然是代替张长恭掌兵的王副将。 “一个人可以走,大军如何走?大军一走,然不能整队成列,到时候就是晓得地形的贼军猎物!你以为是你做贼时领着几个人打家劫舍呢?”
张青特微微一怔,不知所措。
“后方也是如此。”王副将明显气急,只是继续呵斥。 “贼军虽几百人,可只要站住官道中央,便是我们这些人可以逃走,大军折返却然会延缓不畅……几万人,一旦延缓不畅,其实就是送命给身后追兵!你这个话,就跟之前有人问为何不能扔下郓城直接进军一般愚蠢!军队是军队!人是人!大军撤退行进跟一个人来往不是一回事!”
张青特似乎有些醒悟,但还是有些不解的地方。
而此时,樊虎终于缓过气来,说了一个让张青特能懂的理由: “张校尉,这些都不说,只讲一件事,如果不能速速铲除这股贼军,贼军后续然连续不断,后方通道也好,西面沼泽地里的道路也好,都会被完全堵塞……”
张青特终于点头,但一扭头,却又愣在当场。
樊虎顺着对方目光去看,赫然看到,西面庄稼地中,一支规模不大但也不小的军队,正在自南向北平行进军,而且旗帜分明、行动迅速,再无遮掩。
“你去!”
樊虎见状,面色铁青,然后再不犹豫,下达了一个跟张须果几乎类似的命令。 “张青特,带你的人从西面走,弄清楚水深水浅,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全力寻出一条道来!最好能寻到贼军支援的道中,阻拦他们进军支援!”
张青特终于不再犹豫,立即招呼本部向西,往这片庄稼地里涌去。
而与此同时,樊虎也毫不犹豫,继续催动周边援军奋力向北……一时间,被黜龙军阻隔的齐鲁军大致分为两块,前军向前、后军向后,然后不约而同派出小股部队向战场西面那片被齐腰深稼禾所遮挡了视野的区域进行探索。
完全可以说,在张行绕后突袭成功后,官军应对妥当,并无错漏。
事实上,犯错的
是徐世英。
张行忽然插入官军后腰,因为人数过少,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造成全局反应,反应过来的都是高级军官,都是双方的指挥官们而已。
其中,徐世英看到张行绕后成功,迫不及待下令全军出动,离开工事,以攻击姿态压迫官军。但张须果当机立断,反而抢在大部分中层与基层士卒意识到后路被断之前,下令本部主力往前应敌,甚至亲自加入战事。
且说,之前半个下午的战斗已经多次证明,脱离了工事的黜龙军不是齐鲁军的对手。
所以,这场开战以来最大、最激烈的一次对冲中,黜龙军完全落入下风,而且因为战到此时,双方都很疲敝,以至于失利极快,损失也格外惨重。乱糟糟的战斗中,最先接战中路当面大军不等徐世英的撤退军令,便纷纷狼狈撤回……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在之前半的战斗中,这些士卒已经自己学会了在战斗失利时撤回工事。
甚至,连官军追到工事前也本能停住脚步。
“总管!总管!”
乱战中,鱼白枚望着前方自家军势如潮水般趁势向前扑打过去,而黜龙军只能丢下数不清的尸首狼狈折回,非但不喜,反而愈发严肃,并在认真观察战场后,立即察觉到了一个更好的战机,然后干脆弃马腾空而起,几个腾跃后便来到张须果左近,奋力大呼。 “贼军中间败的太快,两翼却没有受到冲击,还在往前包抄……咱们的兵到工事前就停,何不领着他们顺着工事往两侧突击,反过来包住这两翼,把当面之敌彻底打残如何?!”
“好!”张须果只是一看,便立即意识到鱼白枚所言非虚,然后即刻应许。 “你带人去东面打尚怀志,我去西面打那个姓牛的!”
说着直接调转马头,率部转向。
而鱼白枚更是不管不顾,将一名应该是张须果亲卫的本方骑兵拽下马来,兀自向东而去,并沿途呼喊本部士卒,随他进军。
“快!摇旗!”
徐世英出击失利,狼狈不堪,此时站在土垒上,望见官军反扑得手格外迅速,然后分路向两翼扑去,也是大惊失色,立即跟着下令。 “让牛达和尚怀志回来!快回来!”
土垒上,代表了撤回的黄色旗帜奋力摇摆,对应的锣声也在阵中响起,立即引起了两翼出击将领的注意。
其中,牛达在西,沿着水泽,尚怀志在东,顺着历山,从一开始他们便负责在反扑中包抄撕咬,此时听见、看见撤兵讯号,自然也轻车熟路,赶紧回头。
但是很可惜,这一次中间败的太快了,而且张须果与鱼白枚各自都尽全力催动部队,他们似乎有些来不及。
张须果、鱼白枚二人亲自带队,不顾一切向左右两侧切割而来,恰如两把斧头一样,忽然间就放弃了对中间盾牌的砸击,然后向冒失伸出来的两只手各自剁去。尚未反应过来,两将便被隔绝在工事外,而中央工事区那里,黜龙军军势尚处于撤退的退潮阶段,根本无法指挥,徐世英也只能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发生。
准确的说,是两幕。
牛达和尚怀志各自心凉,却只能硬着头皮催促部队撤回,但早就意识到全局危险的张须果和鱼白枚如何能放他们回去?官军大队,早就向两侧挤压过来,试图将这两部各千余人给彻底包围吃下。而且,效果显著。
西侧这里,随着牛达的催促,部众奋力往回走,尝试回归,但军队掉头,外加前方被阻隔、侧翼被围攻,理所当然引发了队列变形,许多军士猝不及防,直接踏入连着工事的水泽泥淖中。
慌乱中,已经陷入恐慌的牛达一个激灵,然后毫不犹豫,奋力挥舞手中长枪嘶吼: “不要应战了,直接往西面沼泽地里走!甲胄不要了!带着兵刃当拐杖快往西面走!他
们不敢追,也追不上!”
当然,牛达本身有马,却是不需要脱去甲胄,直接便往其中踏去,做了个逃跑的示范作用。
周遭本就是他部下的黜龙军士卒瞬间醒悟,转身往水泽中行去。
用来接连工事的水泽不深,下面也不是什么泥淖,很多士卒慌乱到连甲胄都没脱,却也能在里面艰难行进……紧随其后的张须果本部见猎心喜,忍不住追入其中。
张须果看到这一幕,意外的没有阻止,反而面露期待。
但很快,这位官军主帅的表情便从期待变成了失望,甚至恐慌起来——水不深、泥淖也称不上,但战场西侧的这片积水面积远超想象,溃散入水泽的黜龙军接近千人,都明显还在水中艰难跋涉,几个骑马的军官甚至已经走了数百步,马蹄下的水都还非常明显。
很快,兴奋的追逐者也迅速在其中失去了组织和行动力,变成了艰难跋涉,然后自行撤回。
雨水中的张须果眼皮直跳,立即让部众呼喊,正式号令部队回头,也不再去看这支打着牛字旗号的溃军一眼,因为他已经验证了自己所担心的情况。这还不算,如果从工事这里,到贼军忽然出现截断后路的位置为止,整个战场西侧全都是这般深厚的水泽区,那麻烦就更大了!
偏偏,从贼军的布置来看,从之前司马正的情报描述细节来讲,他们很可能就是这么布置的。
换言之,齐鲁官军的绝大部分主力,应该已经被工事和贼军绕后部队给堵在了一个数里长、数里宽的大口袋里。
这个口袋太大了,所以大部分基层士卒还没有感觉到。
但是不要紧,随着两头的封锁越来越严实,随着天色变黑,随着越来越累,只吃了早饭的士卒一定会渐渐恐慌起来,然后向贼军预设的陷阱,也就是西面沼泽里逃窜……能逃进去三分之一的人,本军就会丧失组织能力,贼军就会趁势发起总攻。
到时候,不要说这个口袋里的人,便是陷入沼泽里的也跑不掉。
或者说,真到了那份上,跑掉了又如何?此番大败后,什么细枝末节能耽误这支自己一手创造的齐鲁子弟兵实际上就此消亡吗?
这一边,张须果心惊肉跳,却不耽误另一边,他的爱将鱼白枚取得了此战到此为止,最大的一份战功与斩获。
另一边的黜龙军首领是尚怀志,他顺着历山而出,也被截断分割。再加上他的部队本就比牛达更弱,实际上,让他率部靠着历山出击,本身就是他自承兵弱特意索求的结果,但此时反而成为最致命的一点——牛达的部队可以逃入水泽中,他尚怀志的部队却很难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