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人马到来之前,已有在军中任职的弟子为他们调拨来房屋,供他们暂做休息之用。墨天痕跟随煌天破来到一处房舍之中,正见着籁天声在榻上打坐行气,霍青丝则婉约恬静的坐在一旁照看,眼眸温柔流波,如淡雅百合,丝毫不见方才战场之上的冰冷肃杀。
见二人到来,霍青丝娉婷起身问道:“四佛座到了没有?”
煌天破摇头道:“尚无消息。”
霍青丝一捋散落胸前的鬓发,道:“想来也不会太久了。”
煌天破奇道:“师母,为何这般自信?”
霍青丝温柔笑道:“十二剑天之能,即便掌教亦不敢轻搦其锋,对上那等孱弱邪人,自是不在话下。换回正题,此回召你们三人来此,是有事商讨。”
墨天痕问道:“是与鬼狱有关之事吗?”霍青丝微微颔首。墨天痕道:“学生正好也有疑虑,想说与圣司和大师伯、煌师兄。”
霍青丝袅婷落座,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那你先说便是。”
墨天痕对霍青丝行以一礼,道:“回圣司,此战我们虽胜,但仍存颇多疑点,依学生所见,总共有三。其一,鬼狱邪人全军覆灭,渎天祸又被诛杀,却仍口出狂言,叫嚣不停,自信不似作伪,更似留有我等未曾发觉之后手,此乃事之可疑也。其二,圣司驾临之后,渎天祸却诛杀部下,按理大敌当前,若无绝对自信,岂会如此行事?此乃行之反常也。其三,寂灭侯手持邪枪有化消三教正气与众神默圣气之能,此枪若留,对三教而言大为不利,但战后当学生想要寻此邪枪时,却发现其已消失不见。放眼战场,并无人有此能耐在我等毫无察觉情况下将此枪带走,此乃事之诡异也。”
三人耐心听他说完,霍青丝又问道:“你觉得,他们是如何掌握我等行踪?”
墨天痕一怔,道:“学生以为,此番五路人马大张旗鼓,目标明显,极易查探,是以……”
话到一半,他忽的醒悟过来,道:“虽说我明敌暗,但岂有沿路皆有遇敌的道理?即便他鬼狱可操控死者,耳目众多,又岂能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兵力处处设伏?这分明就是知晓我等行进路线,早就设下诱饵等待!”
听他说完,霍青丝的绝色容颜上露出一丝欣赏的浅笑,但随即便冷若冰霜,颔首道:“不差,我等大张旗鼓的兵分五路,便是为了引起邪人注意,但行进路线,却从未对外泄露,他们怎会正好只在我等行进路线上出现?若说他们手下复生者不计其数,铺满我中原大地,本圣司第一个不信!”
只听煌天破冷冷道:“想不到千年传承,正气之源,竟也生暗蠹之徒!”
籁天声叹道:“如此一来,参与和知晓这五路伐邪之人皆有嫌疑,我等也在其中。”
墨天痕不禁猛的一咬牙,激愤道:“三教弟子拼死相战,为正义献身者,光此一路便近百人,而仅因那几条蠹虫,却让无数英烈背负不白之冤!”
煌天破亦是凝眉道:“只怕从三教武演开始,这些蠹虫便已与邪人勾结。试想若无人通报,渎天祸何以知晓三教战力部署,行调虎离山?又如何能料定三教精锐尽出,坛中守备空虚?”
霍青丝平静道:“此事牵系甚广,上至三教高层,下至参演的普通弟子皆有嫌疑,若其背后还有指使者,只怕如老树盘根,错综复杂,调查起来非是朝夕之事。”
随后话锋一冷,黛眉上如覆腊月寒霜,露出在战场时一般的威严压力:“但儒门即便自损根基,也不会放任蛀虫横行!”
墨天痕只觉一股冷风扑面,宛如置身玉龙山的漫天寒雪之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一旁煌天破道:“此事待回坛中,师尊自会着手处理,眼下不如解决当前疑问。”接着,便向墨天痕道:“墨师弟,吾有一事请教。”
“煌师兄请说。”
“我们今日所遇的渎天祸,与当日潜入昊阳坛之渎天祸,是否是同一人?”煌天破问道。
墨天痕不假思索道:“虽说容貌身材不同,但无论功体、兵刃、气势,甚至说话语气,皆与当日全无不同。”
“嗯?”霍青丝三人同时皱眉,籁天声疑惑问道:“也就是说,他之容貌与当日有所改变?”
当日众人支援到来之时,已是渎天祸伏诛之时,其尸首早被邪物烧焦,并不能辨出本来面目,故而在场只有墨天痕一人见过邪神当日容貌。
墨天痕点头道:“不错,他今日容貌与前次有较大不同,单看长相,完全可说是另外一人。”
煌天破冷笑一声,道:“这就奇了,他鬼狱借尸还魂,就算用了易容,还能改变尸体身材不成?况且,那具烧焦的尸体尚在昊阳坛中,他又如何能取来再用?”
籁天声亦道:“显然,是不同的二人,或是……不同的身体!”
墨天痕也察觉到不妥之处,顿时面色凝重下来:“也就是说,他除却操纵尸体,还有其他的复生办法!”
煌天破点头道:“这,恐怕便是他一败涂地,却依旧自信之原因!”
这时,霍青丝轻咳一声,道:“吾与枪者交战之后,本欲收回那柄邪枪,但那邪枪似东岛的灵寄之器一般,主人身死之后,便如烟散去。”
墨天痕惊道:“此事难道还与东岛有关?”
霍青丝摇头道:“只是类似,却非相同。东岛武者所修灵寄,是以本身力量为介质具象而出,与其武脉一体同源,但那邪枪与枪者气息虽是相似,却非同出一源,想来非是此功法。”
说着,她似是想到何事,道:“吾观复生邪者受创或是死亡时,是否并无血液流出?”
墨天痕心中一痛,应道:“不错。师兄弟们身上血迹,皆来自自身与战友。”
听他回答,霍青丝秀眉一凝,似是生出疑虑。煌天破与籁天声同时不语,墨天痕也隐隐觉得似有一些不同寻常之事尚未被众人所发觉。
灵光一闪,只听四道声音同时响起,话语中却只有一字……血!
“这就对了!”墨天痕道:“渎天祸受伤之时,身上是有鲜血流出的!”
霍青丝点头道:“枪者亦相同。”
“但那些复生的同门即便伤口再大,也只有邪气溢出,不见鲜血!”籁天声亦道。
“所以……”煌天破铁拳一握,道:“对他们而言,高手,有高手的复生方式,不必依托原本的身体!而这,便是邪人最大的倚仗!”
想通其中关窍,在场四人一时默然。籁天声低声咬牙切齿道:“尸体可充兵马,高手无限复生,杀之亦是无用……难怪这帮邪人有恃无恐!只可怜我三教英魂,无数大好性命,竟被这等邪秽之物荼难,死的毫无价值!”
“此番行动,能探得此情报,已是不枉牺牲……”霍青丝秀眉凝蹙,亦是万分悲伤,但仍安抚道:“自邪患之始,三教倾尽人力,却始终难尽恶邪。如今以同门之牺牲,换得此重要讯息,使得之后不再被动应敌,甚至可针对此点直击邪众要害,当可慰藉牺牲同门在天之灵。”
听到此处,籁天声已按捺不住,只见他不顾伤体,翻身下床,急切问道:“云凰,我们何时动身回邑锽?”话刚说完,足下一软,踉跄着便要倒地。
煌天破与墨天痕上前扶住籁天声,眼中却也向霍青丝投去同样的询问目光。
霍青丝示意二人将籁天声扶去榻边坐好,郑重道:“兹事体大,待等来十二剑天与四佛座到此汇合,吾会亲往邑锽报信。”
籁天声急道:“云凰为何不现在动身?”
煌天破劝道:“你莫心急,师母不愿立刻动身,定有她之考量。”他虽劝说他人,却也向霍青丝投去期盼的眼神。
霍青丝郑重道:“邪人未灭,仍有后手,队中还可能存有通敌之内鬼,若那邪人趁此机会卷土重来,欲斩草除根,届时你们各自带伤,如何迎战?此地乃是边关重地,若因此事而两面受敌,一旦破关,关后百姓如何保全?”
三人一时哑然,知晓暮雪云凰所言非虚,虽是心焦,也只得耐下性子,按其所言等待后续动作。
墨天痕离了小屋,屋外早有弟子等候,将他领取刚分好的住处。墨天痕谢过那名弟子,又问道:“这位师兄,你可知道本队中女子住在何处?”
那弟子答道:“你是要找人吗?诸位师姐妹住的都很分散,都是安排在各自相熟之人周边的。”
这时,只见隔壁小屋的门倏然打开,一道绿色倩影走出,正是柳芳依。
“天痕,我与郡主就暂住在隔壁。”她在屋中听到墨天痕声音,忙拖着伤臂出门招呼。
墨天痕谢过领路的弟子,忙走到佳人身前,看见她双臂皆有绷带,左臂还吊在肩头,不禁心头一痛,道:“你只让我找找便是,又何必特地出来?”
柳芳依温柔笑道:“让你挨个找,哪有我出门唤一声方便?”说着,又关切道:“你的伤可有关系?”
墨天痕挺了挺胸,又抻了抻腿脚,向柳芳依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健康’答道:“不妨事了。”
柳芳依不信道:“我虽武艺低微,眼界拙劣,但亦知你与此番来犯之人根基差距颇远,强行对敌之下,恐怕内伤不轻吧?”
墨天痕伤势受阴阳天启与九阳心经修复,已好上不少,于是答道:“无妨,得煌师兄之助,已好上许多。”
柳芳依依旧不信:“内伤哪有那么快好的道理?你可别为了面子在我面前逞英雄。”说着拉起男儿手腕,道:“煌师兄已将你分在此间,走,先回屋休息。”
她不经意的举动,已是关切流露,墨天痕自家中惨遭灭门,一路经历种种事端,除却寥寥几人,已无人再对他这般关怀,心头不禁暖流涌动,脸庞泛起些许红晕,乖乖的随她来到房中。
待到把墨天痕领在床前,柳芳依回眸一看,方才瞥见男儿神情,如仙玉颜顿时也染上三分娇红。二人又经生死患难,此刻独处,屋中一时沉默,气氛却暧昧非常。
“柳姑……”墨天痕率先开口,未及说完,却被伊人素手掩住口唇,疑惑间,只听柳芳依道:“你先别动,让我为你宽衣。”
“宽……宽衣?”墨天痕面上一红,顿时想到了些旖旎之事,胯下不禁起了些许反应。
只听柳芳依拖一条伤臂解开他的衣襟,温柔道:“你的衣服破了好几处,还有不少血污,我先帮你换件新的,一会去浆洗缝补一下,如若还不得用,那便丢了算了。”墨天痕这才知会错了意,想到自己心里方才飘过的龌龊想法,脸上又不禁羞红了几分。
就在柳芳依取下满是脏污的外衣之时,只听佳人“啊呀”叫了一声,墨天痕一惊,忙问道:“发生何事?”
柳芳依略带歉意道:“我光顾着让你换衣休息,却忘记你满身尘灰了,你且稍待,我为你打盆水来。”
佳人双臂还缠着绷带,墨天痕哪还舍得让她服侍,于是忙拉住柳芳依手腕道:“芳儿,不用了。”
又听见这声“芳儿”柳芳依顿时甜蜜满怀,只听男儿又道:“你手两臂都有伤,怎可让还来服侍我?快停下,不要再劳累了,洗浴之事,我自己来便成。”
柳芳依不依道:“那怎么成,说好这一路由我照顾你的。”说着便又要再去。墨天痕没辙,只得手上加力,直把她拉到床边坐下,劝道:“芳儿,你就不要再……”
话说一半,却发觉两人视线不自觉的撞在一处,四目相对间,相看的此眼中皆有情意漂动。二人顿时都羞红了脸,却又不愿打破这来之难得的绵绵情意,一时之间,一男一女呼吸之声渐次急促,无声之中,却闻两处心跳躁动不已。不甚明亮的狭小屋中,似有莫名的温度逐渐蔓延而开!
二人对视良久,却见柳芳依忽的跃立而起,仙颜玉面上晕红如血,促狭道:“我还是去打水来好了。”说罢,便一溜小跑匆匆跑出了屋。墨天痕只觉自己的心扉也是鼓动激荡,已是难以平静,只得连深吸几口气,告诫自己道:“墨天痕,你可想好了,不能意气用事!你若冲动做下傻事,如何对得起信任你的人?”
过了好一会,柳芳依才端来水盆。有了方才的尴尬,二人之间仿佛又疏远了几分,皆没有再多言语。柳芳依帮墨天痕脱下贴身上衣,取了布巾安静的为他擦洗起后背。
墨天痕自长成以来,虽在家中有丫鬟服侍,但面对之人不同,心境亦大不相同,只觉心中好不容易压下的躁动之感再度窜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是否该要表达,只得没事起个话头,问道:“郡主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