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好好的工作,就瞎折腾吧!”门外响起那洪钟般的男低音,此时老爷子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期许,只是多了几分失望。
马成功躺在床上,原本他昨晚陪父母守夜,边看春晚边包饺子,等到吃完饺子已经是夜里 1点了,可他当时困意全无,在自己房间连打了2个小时的吃鸡游戏,排解一下最近积压的抑郁情绪,当然,他已经连续这样排解了不止一两个月了。所以今天上午他几乎 10点才起床,按照他 36岁的年龄,已经很难像小时候那样一下子睡上 8-9个小时了。而中午和二舅、小姨他们两家人不断地寒暄、叙旧、侃大山,让已经很久没有在那么多人面前吹牛的马成功甚是疲惫,所以他原本真是想回来睡个午觉的,这也是他在第二次创业失败后才养成的习惯,可是现在当他脑海中回荡着母亲刚才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语时,顿时睡意全无。欲哭无泪的他只有空虚地又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那些无聊的短视频,似乎屏幕中的各种博主正在无休止地吞噬着他那所剩无多的精力。
bj的大年初一永远比平日里车少人稀,尽管这两天气温已经回暖如春,但在这接近午夜时分的簋街,完全感受不出半点节假日的人气。一家全国闻名的烧烤店内,还坐着几桌客人,这简直与平时这里火爆的等位场景大相径庭。
马成功就坐在其中的一桌,他翘着二郎腿,弓着背,一层层游泳圈就叠在他窝着的肚子上,他的筷子放在面前的碟子上,左手握着的玻璃杯中盛着刚又倒满的啤酒,右手则托着自己的额头,手肘支撑在已经堆满小龙虾残骸和各种贝壳、花生壳、毛豆皮的桌面上,就那么低着头,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也不知道他这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对面的女人听。
“你就别发牢骚了,不就是钱的问题吗?大家想办法帮你凑凑,钱能解决的事儿都是小事情,这还是你以前总挂在嘴边的,不是么?”对面的美女大部分时间都是扮演着一个聆听者,只是偶尔才会接过话题。
“我跟你说,这就不是钱的事儿!”马成功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此时他面如重枣,双眼有些呆滞,但即便如此,脸上还是有着一如既往那股玩世不恭的态度,“钱就是个数字,咱也不是没见过,可这人一旦点儿背,喝凉水都塞牙!”
“那你要不要去雍和宫拜拜去?就在旁边,昨天刘芳还特意去抢烧头炷香了呢,人巨多!”对面的女人名叫万晓玲,可以说和马成功的缘分颇深,她的父母和马成功的父亲同在社科院,所以他们在小学就是同班,初中又一起升入了东城区的一所著名中学,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要强的万晓玲总是在考试排名中和名列前茅的马成功明争暗斗,到了高中他们又一同进入了这所市重点中学的实验班,竟然还成为了三年的同桌,马成功是班长,万晓玲是团支书。
“我不信这些,这么多人抢头香,都能转运?大师还说我第一次开公司至少能赚几百万呢!结果连两年都没坚持下来,还被坑了几十万!狗日的蔡旭,摆了我一道!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人去哪了?”马成功恶狠狠地说完,直接就把一杯酒全都灌进了肚里,万晓玲也没劝他,只是跟着自己也喝了小半杯。
“你也是,自己就学这行的,做投资财务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还当过 cfo,怎么到了自己开公司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哪能连个合同都没有啊!”万晓玲一向说话犀利,即使对眼前这个她曾经表白过的男人,她也从不客气,一头乌黑顺滑的韩式小波浪披肩发,配上一套凸显身材的皮夹克和细筒牛仔裤,再加上一双时尚帅气的棕色半高筒靴让她在眉清目秀之余又平添了几分干练。
“那家伙,我不是看在他和咱们高中三年同窗,大学还跟我都在人大,之后一直在国外都读到博士了才回国,然后家里也是要钱有钱,要关系有关系,这才想着应该靠谱啊!”马成功酒后话匣子明显打开,一点儿也不像今天中午和亲戚们坐在一起没话找话的那种殚精竭虑,特别是在这个可以算作自己发小的女人面前,她可是第一个对自己表白的女生啊,虽然那时候他们俩才上小学一年级。
“就你这观念,不骗你骗谁啊?!成熟的商业,哪还动不动就光讲感情或者光盘关系啊!规则感呢,你学的那些会计准则和公司法呢?对关联方也不做个尽调……”
“好了好了,你就别逼逼了,你个大律师,当然每天都活在规则里,但我那是创业,还不得活分一些?”马成功也不客气,他和自己这位红粉知己说话一直不考虑对方作为女生的感受,自从小学一年级自己拒绝了对方的好感后,两个人后来就总针锋相对。初中他们又一路竞争,当然马成功一直对万晓玲保持着全面的压制,不仅在学习上,还包括在体育运动上。从初中到高中,马成功不仅总会夺得运动会上同年级中长跑项目的冠军,还是他们年级足球队的队长,也是校队的中场大将。而万晓玲则一直是运动会上跳高、跳远的冠军,还是他们高中飞盘队的初创成员之一。而在他们同桌的三年,由于两个人从小在一起同窗,又都在校园中出类拔萃,不免被外人视为天作之合,所以他们先是刻意保持距离,但又因为同为班委,一起还有很多需要合作的地方,于是就是在这样的磨合中,他们渐渐找到了一种在马成功看来像发小,在万晓玲看来像闺蜜的奇特关系。
“我逼逼?行,我就不该帮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刚才吃晚饭的时候还特意又问了问赵冬阳有没有那谁的下落呢!”万晓玲没好气地回怼马成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每次假装生气要掀桌子的时候总是会一撩自己的头发,所以对方根本没有在意她的这些反应,只是悠悠地说:“行行行,我还真得感谢大律师出手,要不是你找的关系,帮我提起诉讼,损失更大呢!这还好先冻结了一部分资金,可剩下的部分现在找不到人也没法执行啊!你刚刚说赵冬阳知道不知道蔡旭那厮的去向?”说到最后,马成功的语速变得急切起来,往前凑了凑身子。
“没,他也不知道蔡旭那家伙跑哪去了,搞不好真润了。”万晓玲无奈地摇摇头,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同情,但随即就收敛得一干二净,没让内心要强的马成功捕捉到,“你晚上也应该跟我们一起,大家都是同学,而且关系都那么硬,你真是的,怎么说你好!周文生和李欣新还特意问起你的近况,尤其是周文生,特别感谢你当时帮他促成了那个设计项目。所以钱的事儿你别自己扛,他们都说只要你开口,大家怎么凑个 20来万还是有的。我看赵冬阳那个公关公司现在也风风火火的,什么央视传媒也是他们合作方,还有中国移动、民生银行还有几个互联网公司和医美机构都是他们客户呢,一个 20几个人的公司能吃到这些大单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她刚才提到的刘芳、李欣新、周文生还有赵冬阳都是他们俩的高中同班同学,当然还有蔡旭。而且除了蔡旭以外他们还都是班委,其中马成功是班长,万晓玲是团支书;刘芳是英语课代表,她从首都师范大学硕士毕业后就在一所职业学院当英语老师;李欣新是体育委员,她老公就是周文生,当初的学习委员,虽然成绩永远排在马成功和万晓玲后边,但至少他也考上了心仪的同济大学建筑系,最令人佩服的是他和李欣新在高三就好上了,而经历了大学四年的异地恋之后,他们居然没有分手,最后成为了他们班里唯一终成眷属的一对儿,现在周文生在市设计院担任设计师,李欣新则在一家央企担任业务主管;那赵冬阳虽然之前成绩平平,但人很热情,所以高中时一直担任卫生委员,可能是继承了他家里做生意的基因,大学毕业后他没选择读硕士,在私企工作了两年后就自己开了公关公司,而万晓玲之所以会向他询问蔡旭的下落,也是因为早期他的公司和蔡旭的家族企业还有一些业务往来。他们几个以前是最要好的同学,经常在一起小聚,甚至那个时候马成功还总带着他的老婆,那个现在已经成为“前妻”的刘妍清。
“行行行,我跟你们聚,我去干什么啊,借钱啊,我就说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儿……该死的蔡旭,连赵冬阳也不知道他润哪去了!”马成功咬牙切齿地端起酒杯又干了一杯,然后打了一个嗝,感觉舒畅了一些,然后压低了自己刚才有些失控的音量,“你这都是从外表看,我自己做生意太知道了,很多时候都是表面风光,冬阳也不容易,一睁眼就是二十多张嘴等着吃饭呢。别看那些什么大客户,我之前也不少啊,还有地方政府、学校这些,但项目完了,照样不给结钱,私企就更不靠谱了。我跟你说啊,创业是什么?创业就是有上顿没下顿,就是刀口舔血……我这不是钱的事儿,是命,都是那女人,肯定是她动了我家的宝贝,一切厄运都是在我们搬家之后,肯定是她动了我的“道”,谁知道~在哪里啊?!”
马成功那压低的声音先是变得有些阴阳怪气,然后发出了自嘲的笑声,再到后来他干脆开始愤懑地低吼着,直到最后演变成呜咽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