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继续赶路,半上午时,路过一个村庄——下沟村。
——扬子江泛滥,多地受灾只能说局部,并非一整个县淹没的特大洪涝。
到了这一段路,路况明显好了许多,显然是下沟村的村民修整过的。
“到了下沟村,海宁县城就不远啦,往常赶路只要小半天,不过前些时日暴雨,不时需要绕路,再加上咱们这是逃难,拖家带口,带着全部家伙什,这就慢些,大概还要一两日。”
乔村正做决定:“咱们在下沟村歇歇脚,大概一炷香后启程,该去茅房的去茅房,该买粮的买些粮,大家伙儿都赶紧吧!”
村人中需要去茅房、买粮的起身,不需要的就原地歇息。
下沟村村口的田地边,为了方便灌溉,建了两处茅房,这种茅房很简陋,茅草为顶,下面是缸,供路人方便,获取粪便。
说来也巧,两个茅房正好一个田地这边,一个田地那边,一個距离路稍近些,一个距离路稍远些。
这时,田地间,下沟村的一个瘦高汉子见小和村的人经过,立刻放下锄头,向那个距离路边稍近的茅房钻了进去,于是,要上茅房的只能去距离路边稍远的那个茅房。
那瘦高汉子进去后,一直不出来,小和村人想上茅房、又不想进村的,就只能在稍远的那个茅房外排队等候。
“好你个王二麻子,又是这样,去我家茅房占着茅坑不拉屎。”一个鞋拔子脸青年从下沟村出来,看到这景象,立刻大骂不止。
“宋老大,你吼啥?我又没从你家茅坑里捞屎!”距离路边稍近的茅房里,传来瘦高汉子的得意洋洋的声音。
“啊呀,气死我了,王二麻子你给我出来!”那宋老大直接气得冲了进去。
……
原来,下沟村口这两间茅房,距离路边稍近的是这个宋老大家的,距离路边稍远的是那个王二麻子的。王二麻子为了自家茅房多些屎源,见到小和村人来了,就去把宋老大家的茅房占了,小和村人想上茅房,就只能去自己家那个距离路边稍远的茅房。
这也是够损的,为了抢屎,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小和村人看了一出好戏,七嘴八舌谈论着这事,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方临同样为此好笑的同时,却也理解。
农民在地里刨食,土地就是命根子,与土地相关的东西也成了珍贵的资源,比如粪便,可以肥田,增加收成——哪怕在小和村中,父母听到你拉屎拉在了别家,当头就是一个暴栗。
这边,因为宋、王这两家因为占着茅坑的事闹起来,村中想上茅房的人又多,如方临这般不想等的,还有要买粮的,就去进村了。
……
下沟村中,路况又更好了些,村道上的黄泥土踩得瓷实,积水的水坑也被填了,不像官道那般泥泞沾脚。
房屋大多是黄泥所砌,茅草做顶,唯有条件好的是青瓦封顶。
正如先前所说,粪便是一种珍贵资源,若是在村中讨饭,那人人不喜,但你说要借用一下茅房,那一般都是欢迎的。
方临很容易寻人家借了一个。
这家人的茅房,下边是猪圈,上边是茅房,通过一道木梯才能上去。
进了茅房,那裤子一脱,顿时冷风嗖嗖从下往上灌——这样的茅房通风是极好的,但问题是冷,如现在这般的夏天还好些,等到冬天,恐怕屁股都要冻僵。
如果说冷也就罢了,竟然还有蚊子,蹲了没一会儿,屁股上就多出几个大包,只能草草了事,起身。
等解决了个人问题,方临出来,正好碰到这户人家的小媳妇喂猪,喂猪的东西却是……粪便。
是的,就是粪便,偏偏那头猪还埋着头哼哧、哼哧,吃得极香。
方临一时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看到的不是一只猪,而是狗。
说实话,他自诩见多识广,此刻却有些被震撼到了,即使听说过粪便喂猪,本以为也是很遥远的事情,没想到会出现在眼前。
‘难怪说在古代,猪肉是贱肉,贵人很少吃呢!’
方临如此想着,回到村口,向方父、方母、田萱说了这事,他们却一点都不奇怪。
“这有啥稀奇的。”
方叔有淡定道:“咱们村养猪是割猪笼草喂,不是不想喂粪,是一般下等粪便,猪不喜欢吃。”
“是啊,猪这种畜生也会挑肥拣瘦,下等粪便不爱吃。那家人肯定在县里有亲戚,人家吃得好,粪便里有油水,那般的上等粪便,猪才乐意吃。”方孙氏说着,脸上还露出羡慕的神情。
至于猪吃粪便,肉带有‘味道’,别说方父方母,就是田萱这个少女言语间都无半点芥蒂。不过也对,粪便浇地种田,长的粮食都吃了,这么一类比,这般的猪肉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方临也再次认识到粪便的重要性。
对寻常百姓而言,粮食是珍贵的,喂猪能有替代物,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这背后,也是无奈与辛酸——世道往往就是这样,越是种地的,越没有余粮,要节省每一点粮食。因为大多数人加辛苦忙活一年,交过赋税,能维持温饱,就是好年景了。
这与勤劳与否无关,锦衣玉食者会处心积虑制订一个标准,让大多数人家在重重盘剥下,辛苦一年刚好一点不剩,哦,若是超出大多数人的勤劳,那还是会剩下一点点,毕竟要给人一点希望。
当然,这也并非全是坏事,就像这次的局部受灾,在能救得过来的情况下,朝廷也会尽力救济,不让百姓饿死——你说这是为了防止韭菜断根也好,为了避免百姓造反也罢,无论如何,总归是这个冰冷世道一点有温度的、必要的仁慈。
说话间,村里突然传来惊叫:“死人了,快来人啊!”
这熟悉的声音,是桂花嫂!
乔村正脸色变了变,带着村里人循声赶去。
方临也是心中微惊,却不知为何有种不太意外的感觉,方母让田萱看着东西,自己和方父、方临随大流跟上。
这是距离村口不远的一户人家,此时,不仅小和村的人来了,下沟村的人也纷纷闻声而来,围了好大一圈。
方临透过人缝看到,昨天还见过的陈老婆子已成了尸体,浑身挂满粪便,还有着密密麻麻的蛆虫蠕动、攀爬,在脸上口鼻间进出,桂花嫂跪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下沟村的这户主人家则是站在一边,脸色很是不好看。
这时,乔村正走进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