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蒙却道:“我们在跟着王上之前,都只是陈国南部一个江湖宗门里的底层弟子,每天给宗门打扫广场,换取少的可怜的一点功勋,为了每个月一枚养气丹,外门弟子斗来斗去。”
阿史那沉默,道:“是现在十三岁以下每七日一瓶的养气散?”雷老蒙摩挲着下巴道:“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如。”
“这个怎么也是侯中玉版本的丹方,我们那宗门,哪儿有这么好的配方啊,都是很糟的,啊呀,这样想想看的话,真是羡慕这帮小崽子们,哈哈,我们当年可没有这个机会!”
“后来我们在江湖上遇到了主公,才有了今天。”
阿史那慨然叹息,道:“可是,以雷兄的手段,足可以称呼一位御兽大宗师了,王上能得到诸位,也是机缘。”
雷老蒙笑着道:“是吗?就按照七王你说的,我是御兽大宗师,可你知道如何在这乱世之中,得到你口中这个御兽大宗师的效忠吗?”
阿史那道:“愿闻其详。”
雷老蒙喝了口酒,带着一丝怀念笑,醉醺醺的回答道:
“在天启十年的夏天,在镇北城附近的一座小镇里面,找到三个偷鸡摸狗被抓起来的江湖人,然后释放他们,接纳他们加入你的队伍。”
“然后,把队伍的后勤,甚至于相当于把这流浪兵团的性命托付给他,给于他最大的信任,和他生死相依,生死与共,哪怕那只是个曾经对你出手的,下三滥的江湖人。”
“一路在镇北城击败宇文化将军的军队,然后在陈国的围剿之中,跨越万里的征途。”
“把金子,银子,时间,信任都交给那个三十多岁一事无成的江湖流浪汉,去让他做那不可思议,白日做梦般的梦,去浪费,去失败,仍旧不去责怪他。”
“那么,七年之后。”
“就是现在了。”
他拍了拍阿史那的肩膀,雷老蒙的目光明亮,轻声道:
“我是可以为了主公去死的,七王,我们都可以。”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一句话,本没有那样廉价。
雷老蒙在提点阿史那既然已经来到来这里,可以归心了。
阿史那安静许久,叹息道:“真是,让人羡慕啊。”
却不知道,说的羡慕是羡慕哪一方。
他能够感觉到,这整个天策府在表面上的祥和之下,其实暗中绷着某个劲儿,似乎是有什么大的要来了,可惜,作为降将,他还不曾真正进入天策府的核心,不能知道这个级别的战略。
年节的时候,可以来到这里,年节之后阿史那重新前去西域。
他的儿子,最近似乎不喜欢墨家巨子的风格。
选择了跟着秦王的心腹大将军樊庆学习。
阿史那并不觉得这是个什么问题,只是安心。
西意城那里潜藏的风云越发激荡起来,突厥草原在得到了一部分疆域之后,立刻后撤稳定,不愿意继续参与到这个巨大的漩涡当中,而现在这里的矛盾在陈国,应国之间。
西意城李昭文作壁上观。
完美贯彻了鲁有先的战略。
筑城,叠甲,过。
天下风云,波涛四起,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但是却又不知道这个事情是什么,又不知道这个事情什么时候才开始爆发,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一把剑悬在头顶,指着眉心,知道它会落下,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落下。
阿史那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但是身在这乱世之中,却也没有自己的选择。
只能驰骋于天地之间,奋战于自己的道路。
时值春日,阳春三月,江南风光最好之日。
秦王李观一提了一壶酒一碟子桂糕,一碟醉春蟹,去看望岳鹏武将军,两人比拼了一场,猛虎啸天战戟和沥泉神枪的鸣啸震动四方,最后才对饮。
岳鹏武看着眼前的青年,眼底带着赞赏,道:
“王上武功越发纯熟,如此天下,已没有多少人是你的对手。”
“我第一次见到王上,是天启十年吧。”
“是,天启十年,陈国的话,是太和十三年。”
李观一微笑,道:“那时候我十三岁,很小的金吾卫。”
岳鹏武道:“如今你也已二十岁了,我也已过去了四十岁,时间之快,总也是无情。”他喝了口酒,道:“不过,王上之后,针对陈国的战略,我有一个想法。”
李观一道:“岳帅请说。”
岳鹏武目光沉静,道:“可否我也为锋刃?”
“大丈夫在世,既要讨伐昏君,一身武功,岂能够在后方坐阵,却要王上亲自上阵杀敌?!”
李观一道:“岳帅还是在后方稳住,况且,佯攻职责也是要有劳岳帅和文冕的。”
岳鹏武有些无言,讨伐天下,平定四方的大战。
这一次主公冲的却似比自己还要猛,还要快。
这却该说什么?
岳鹏武还要说什么,秦王就劝说他赶紧喝酒吃菜。
说主公你身为王上,这件事怎么能亲自去的?
秦王就说吃菜吃菜,这个菜可真不错。
说千金之躯坐不垂堂,怎么能以身入局?
秦王就挠头哈哈一笑,说今日这酒水可真是酒啊。
一连打断了十二次,就是不肯让岳鹏武说自己作为主力冲锋,岳鹏武都无可奈何,最后两人喝完了一壶酒,道:“王上,是要去那关翼城吗?”
知道这一次战略的心腹,大部分却也不是很明白,秦王为什么要选择将作为江州卫城的关翼城,也作为第一个攻击的目标,而岳鹏武是少有的可以猜测出缘由的人。
李观一倚靠亭台,墨色的袖袍翻卷,道:“是啊。”
岳鹏武道:“是薛姑娘吗。”
李观一沉默许久,道:“我这一生至此,亏欠她最多。”
“大丈夫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可是,十三岁的约定,要一直到二十岁才能履行。”
“果然还是太迟了,一入天下岁月催,七年时间已经要过去了,当真是快,快啊,犹如白驹过隙一般。”
岳鹏武看着青年,想到了那个前去北域关外数次的少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选择了放弃争取,道:“既然如此的话,确实是不该由我来负责那一路,那么,就祝愿王上,仍旧可以得偿所愿。”
他举杯,道:“年少许诺,弱冠以成,即便是在史书上,也会被大书特书,千百年后,仍可回首。”
秦王只是笑着颔首。
杯中的酒盏举起,风吹拂而过,树上有新,随风落下,落入酒盏当中,于是那乱世之中,刀剑锋芒,西意城外,天下大战的血腥,尽数盈满于杯中。
“我年少时候,曾和大小姐一起偷偷翘了她和那些世家大小姐们的学会,我那时性子比现在还要意气风发,拉着她在整个城里面乱跑。”
“我们去坊间的市集,下起来了雨,我们就在茶楼里躲雨。”
“我记得我那时候弹琴,我唱着怒涛卷霜雪,我还记得大小姐从树上滑落下来,我背着她回去,南陈的风光很好,两旁的树木古老,开的时候,路上行人的衣袖沾着的风都是香的。”
“不知是她袖袍的香气,还是南陈的香。”
“如今想来。”
“到了这个时节。”
“南陈大道两侧,陌上已开。”
李观一仰脖把杯中的酒饮尽了,起身和岳鹏武谈论战略,告辞离去,袖袍从容掠过,犹如流云一般,正史之中,字字珠玑,言简意赅,却也还是记录了这一件事情。
言【上】曰南陈陌上开。
当缓缓归矣。
言简意赅,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寻常。
但是若和紧随其后的年事表结合,则可见到,这一年所谓的缓缓归矣,是那千军万马,奔腾徐行,一句缓归,便是年少之约,掀开天下的大幕。
后世的史家们争论,这一步落子,到底是为了天下的战略,还是为了年少的许诺,可是争吵来争吵去,却都得不到一个确定的选择。
只是知道,无论如何。
君王的气魄,少年的意气,至此尽也。
整个调动来的名士们都在为了秦王的及冠礼而忙碌着,这里成为了和西意城不同,却也同样吸取所有人目光的地方,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中心。
但是,偏就是在这里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时候。
偏是这个最不可能出现问题的时候。
所有人都未曾察觉。
秦王李观一,从江南消失不见。
以身入局。
赴约,履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