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枫返回“半步多”之时,寒风卷起了铺天盖地的红色纸钱,那是一场冥婚即将开始的征兆。
寂静空旷的庭院里,有人侧身倚坐着廊墙上方的月洞窗,对着夜空中血色的残月饮一壶酒。那是个身量颀长的男子,一袭月白镶金边的织锦缎交领长衫,墨染的长发部分被玉簪绾起,部分作瀑布状随意披散在身后。他手中轻摇折扇,仪态雍容,给人一种古装剧里的贵公子走错片场的错觉。
“这里怨气太重,你本不该来的。”男人扭头从上方望过来,露出右眼下的泪痣,为这阴森可怖的环境平添了一丝妖冶的气息。
“阁下以为我愿意来么?”雪枫面沉似水,言语之间颇有些不耐烦,“若无要紧事,请把路让开。”
“你还是老样子,脾气一点儿都没变。”男人仿佛意料之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酒壶一抛,朗声道,“想从此路过,先同我打一场再说。”
这人吃错药了吧!雪枫漂亮的眉毛绞在一起,能出现在这里的,必然不会是普通人,虽然这家伙生得相貌周正、玉树临风,保不齐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眼见对方高大的阴影栖身上前,她随手折下一截枯枝,指尖微光闪烁,一个炼金法阵在脚下跃然成型。手中的枯枝被炼化成一柄桃木剑,剑尖抵上飞来的扇骨,一金一红两道灵力碰撞在一起,震碎了脚下的园路和两侧的院墙。
男人见状,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立刻翻转手腕,扇面似刀锋破开空气,招式愈发凌厉。他右手执扇,左手配合出掌,掌力疾风骤雨般落下,逼迫压缩着彼此的距离。雪枫顿时产生一种被杀气冰封住的感觉,对方的扇子还未挥出,凛冽的寒意已穿胸而过,紧绷的神经宛如在刀尖起舞,不禁令人热血沸腾。
雪枫闭上了眼睛,身上的火红睡裙在晚风中翩跹起舞。随着她深深地吐纳呼吸,桃木剑一分为二,赤色莲华次第盛开。那些殷红炽烈的莲焰萦绕在她的身后,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光辉夺目,如同日冕。
只见斜刺里突然窜出两道寒芒,一剑直指男人右侧的琵琶骨,另一剑点向他左肋膻中穴。对方惊叹于雪枫招式的刁钻,急忙将身体坍塌下去,展开的折扇由下而上挑击她的剑锋。
转瞬间,两柄武器已经相互撞击多次,一串又一串的火星在剑光扇影中炸裂。木剑被飞溅的火星点燃,登时化作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四周的黑暗,将整个院落映得如白昼一般。
残垣断壁之中,二人高速地交换着位置,两道身形化为虚影。突然,一滴血珠沿着剑身滑过,坠落在地。男人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条烧焦的痕迹在月白的前襟上缓慢蔓延。下一秒,他飞身跳出圈外,拱手道:“我输了。”
雪枫扔掉手中碳化的木剑,冷声道:“为什么不用法术?”
男人闻言,凝眸浅笑,“这里属于冥土鬼蜮范围,你的灵力被结界压制,我若全力出击,那才是有失公允。”
雪枫不满地咬向嘴唇。
这时,远处传来巡夜更夫的梆子声:“咚——咚!咚!三更夜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糟糕,子时已至,鬼王就要拜堂成亲了!想到小年糕仍深陷魔爪,雪枫哪还有心思跟这个华丽丽的神经病墨迹,一把推开那人,作势就要往院门里闯。
“等等。”男人伸手拦住她,指了指地上烧焦的木屑,“你连件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就要去同鬼王抢亲?”
“那又如何?”雪枫挑眉,语气不善,“难道把你炼了做兵器?”
“也未尝不可。”男人摇了摇扇子,侃侃而谈,“虽说纳迦老贼是个妥妥的战五渣,但赤手空拳进去实在有失排面。哎,谁让我刚才败给你了呢,不如在此做个顺水人情,助你一臂之力吧。”
说完,对方化作一团鬼雾,不见了踪影。雪枫正疑惑着,忽听耳边响起雄浑沉重的金属铮鸣,一柄通体流光的青铜利剑凭空出现,落在她手中。剑体缠绕着一条古奥森严的巨龙,龙身走向蜿蜒而下,呈吞剑之状。剑柄镌刻着四字梵文,轻轻舞动,便有黑红色的熊熊火焰从剑刃周围冒出,完全不似人间法宝。
“俱利伽罗……”雪枫在心中默读着那四字梵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不动明王斩杀诸魔的智火之剑就叫这个名字。虽然无法鉴别手中这把是不是真品,但可以断定此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她无法掩饰心中对绝世神兵的热爱,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剑镡上的龙首,那威严的龙瞳立刻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我们走。”耳畔响起低沉魅惑的嗓音,冥冥之中仿佛有人牵起了她的手,向庭院深处走去。
红绫与白纱交织的厅堂里,人影攒动,百鬼嘈杂。肖倾宇被两名鬼族女郎强行穿上新嫁娘的殷红喜服,按在堆满白骨的王座之下。
纳迦鬼王是个八字眉、熊猫眼、头上长角的痨病鬼形象,穿一身名贵厚重的诸侯冕服,手中把玩着一颗鸵鸟蛋大小的黑珍珠。他悠闲地翘着二郎腿,目光不断游移在脚下的猎物与手中的珠宝之间,铁青的面孔现出贪婪之色。
鲜血在地毯上汇聚成倒立的五芒星,每一个角落都摆放着头盖骨制作的蜡烛,光秃秃的眼眶中跳动着靛青的磷火,将幽暗压抑的环境衬托得鬼气森森。在那阴邪的法阵中央是一个陶土人偶,稍后法阵启动,他的魂魄就会被封印在其中,成为纳迦鬼王的手办,再也无法回到人间。
姐姐,你还好么?小年糕恐怕要先走一步了。肖倾宇抱着肩膀,脑海中回忆着这些年与雪枫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悲从中来。他还没有做过姐姐的新郎,怎么可以嫁给别人呢?不甘心,好不甘心……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漆黑的夜色中,一人披头散发,手握一柄浑身冒火的盘龙巨剑,踹开了大厅的雕花木门。
女孩赤脚踏上猩红的毡毯,长发与衣袂齐飞,横眉冷笑宛若金刚怒目,威风凛凛犹如魔神降临。群鬼被她的气势所摄,一时间连连后退,谁都不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