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月的南京城有了些许凉意,海瑞走出家门,一阵风袭来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穿的有些单薄了。
毫无积蓄的他才刚刚将远在南平的老母亲还有媳妇接来,根本没有余钱再为自己做一身新衣服,好在官袍是朝廷发的,只是单薄了一些。
“海大人。”
一声呼唤来自对面的早点摊,海瑞寻声望去,只见邻居罗龙文正冲自己招手。
“喝口汤暖暖身子。”
海瑞住在这也有旬日了,和这罗龙文倒也见过几面,虽然每次都只是匆匆闲白几句,倒也算混了脸熟,闻言便走上前去和罗龙文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你不是夜值吗?”
“刚下值,吃口饭再去睡觉。”
罗龙文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差衣:“衙门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呢。”
海瑞恍然:“你们这也挺辛苦的。”
“那有什么的,给衙门办事有什么辛苦不辛苦一说。”罗龙文陪着海瑞瞎聊:“海大人您这来南京有半个月没。”
海瑞点点头:“嗯,确实快有半个月了。”
“这么多日的功夫,怎么一直没见那位吕青山吕大人?”罗龙文扫听了一句。
海瑞接着早点随口言语:“说是去了湖广办差,暂时回不来。”
“你们也辛苦啊。”罗龙文捧上一句,正赶着卖报的报童来,便张口要了两份。
海瑞言道:“买一份就行,吏部每天会发。”
“成,那就一份。”
罗龙文付了报纸钱,自顾自看了起来,只是眼睛的余光一直放在海瑞身上。
“听说了吗,咱们这趟街街头那家姓孙的,昨晚上在家里上吊死了。”
这功夫又来了一波吃早点的食客,其中一个来到就开了口。
同行的友人接了话茬。
“开粮油铺子的孙掌柜?”
“还能是谁,就是他。”
“咋的突然就上吊了。”
“唉,听说是在赌场里输光了家产,一时想不开就上吊了,撇下一家子妻儿老小,实在是,唉。”
几个人聊着天的功夫也坐了下来,就在海瑞隔壁的桌子,保证每一句话哪怕是窃窃私语也能清清楚楚传进海瑞的耳朵里。
罗龙文一直留意着,果然见到海瑞的脸色有了变化。
“南京城里有赌场?”
“啊?”罗龙文还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般。
海瑞又问了一遍:“罗兄,你在五城兵马司里当差,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
罗龙文很自然的回答道:“有吗?”
“这都有人输到上吊自杀了!”海瑞的语调猛然拔高,瞬间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隔壁桌聊闲天的那几个人也闭上了嘴巴。
只见海瑞转头看向刚才说话的几人,开口质问道:“你们刚才说咱们街上那位孙掌柜输光家产上吊自杀了?”
“是有这么个事。”
“没有没有。”
同桌的好友赶忙拦了一句,又冲着海瑞笑笑:“大人,您听错了,没有的事。”
如此拙劣的欲盖弥彰哪里能瞒住海瑞的法眼,他一扭头就看向罗龙文。
“罗巡检,尔身为朝廷差吏,难道不知道依我大明律,开赌场是要杖责八十的吗,你身为朝廷差吏若是知情隐瞒、包庇遮掩是要加一等,杖九十。”
罗龙文面色一变,连忙起身将海瑞拉坐下来,苦涩道。
“我的海大人,您怎么说急眼就急眼啊,这种事就算您不说卑职又哪里会不知道,可咱们南京城确实没有赌场啊。”
眼见海瑞瞪眼要发飙,罗龙文忙道。
“您知道大明律卑职也知道大明律,律法里清清楚楚写着止以案发为据,不抓现场就是没用,可我们五城兵马司从来就没有抓过一次现行怎么能信口胡说,那不成衙门带头造谣了。”
海瑞非常敏锐的察觉到罗龙文话里的猫腻。
“你是想说,五城兵马司里有人暗中包庇,给这些开赌场的败类通风报信,既如此,海某今日就去都察院、去巡抚衙门,这事一定要彻查到底”
罗龙文苦笑起来。
“我们五城兵马司哪配跟这种事掺和上,不瞒您说,在东城确实有这么一个疑似赌场的地方,唉,这样吧,您今日下了值若是有时间,我请一天休带您去,您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怎么个意思。”
“这里说话不方便。”
罗龙文左右看了几眼,海瑞便明悟过来:“这样,你且先回家休息,我先去上值,待下值后咱们再聊。”
“好。”
两人分道扬镳,海瑞带着一肚子思绪进了吏部经历司的值房。
望着眼前一桌子的公文奏疏,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
他来到南京十来天了,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皇宫和家,所能看到的东西也只局限在值房内的公文和报纸,加上这些日子又忙着安顿接来的老娘和媳妇,根本也没有时间在南京城里转悠,所以海瑞还真不知道南京城到底是什么样。
今天几个食客的话让海瑞有些心里不舒服。
南京城里有一个赌场,而且听罗龙文的意思还不小,还有某些官员撑腰的背景。
这种腐臭的事情必须得捅开!
看了看值房内其他几位正各自忙着的文书,海瑞开了口。
“海某今日听说在咱们南京城里有个赌场,规模还不小,开在东城。”
值房内顿时一片安静,像是按了暂停键一般,几个文书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又瞬间恢复,没人搭理海瑞。
只有负责这间值房的都事官呵斥了一句。
“海文书,干伱份内的事,应天巡抚衙门和刑部的事不用你操心。”
海瑞不言语了,倒不是退缩,全因为都事官讲的在乎规矩。
现在的他有什么名义和资格去过问这件事情?
所以海瑞打算亲眼去看看,若是如罗龙文所说真的存在,那就亲自去应天巡抚衙门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