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给老二出了七天车,总算把盖房用的石料拉完了。
本以为石头拉完了,该摆弄地了。不想当天晚上,老二又到家里来了,见老大坐在炕头抽烟,没话找话,说道,“哥逮啦。”
老大应了一声,“嗯呐。”
“哥,我有个事,想找你商量商量。”二瘸子说。
老大心脏又是一阵紧缩,硬着头皮问,“什么事?”
“那什么,”二瘸子忸怩了一下,开口说道,“眼面前,石料进家了,我想趁着地开封前,一便把盖房子的用料,都买回来,省得临秋末晚了,牲口都下了地,到时候慌忙急乱的,找不到车”
“你还想拉什么货?”老大问。
“哥,这两天,你再给我出几趟车,到会上木场去,帮我把柁檩料拉回来;再到会上,帮我把洋灰拉回来;再到小王屯的窑上,帮我把砖瓦拉回来......”
二瘸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老大边听边合计,光是这几样活儿,又得忙活六七天才成。心里老大不快,不待二瘸子说完,赶紧说道,“中,老二,这几样活儿,我帮你拉。
“这天儿,一天暖过一天,向阳的坡地,眼下都化开了,这两天,屯里都有人家的牲口下地啦。家里的长工,这一半天也该回来了,我这天两帮帮你,再过两天,可就帮不上啦。”
“行,哥,就这两天。过两天,我也没什么活儿啦。”二瘸子说完,乐滋滋起身回去了。
老大心里着急,却也没有办法,谁让老二是自己的亲兄弟呢?何况老二又不是年年都盖新房。只好忍着心烦,出车给老二往家里拉盖房子的物料。
一连又忙了六天,总算把二瘸子分派的活儿干完了。
傍晚卸了车,给牲口添了草料,老大顾不上喘口气,急忙到仓房,搬出耢耙,装到车上,又回仓房,把拉耢耙的牲口套找出,一块儿装到车上。
二瘸子见大哥正在收拾车具,急忙一瘸一拐地从屋里出来,腰倚着车耳板,开口问道,“哥,你拿耢耙干什么?”
“明儿个耢地。”老大嘟囔道。
“哥,我想和你商量个事。”二瘸子媚着脸说。
“什么事?”老大心里又开始发紧了,气呼呼问道。
“那什么,大哥,”二瘸子说,“王把头说,我这房子,怎么也得十来车沙子,你看......"
“拉鸡马倒吧,老二。”老大到底忍耐不住,不待二瘸子说完,嘴里开始没有好话了,“你看看,眼面前二月二都过了,眼瞅着惊蜇了,长工都回来几天啦。
“这一春天,让你给赶弄的,眼面前我连地里都没到过。你要拉沙子,沙场也不远,南河套就有。你自己又有驴车,不能多拉,还不能少拉吗?
“你可倒好,什么事,无论大小,都拖着哥。是地重要,还是你盖房子重要?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大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噎得二瘸子满脸通红。
过了一会儿,喃喃道,“不是,大哥,那什么,前儿个,王把头来找我,说他们今年的活儿多,找他盖房子的人,都在排队。得亏我去年订得早,今年就得先尽我。
“他要在二月上旬就开工。王把头说,要是我不乐意,就得往后排了,得排到六月份。你想啊,哥,六月份,正好赶上连雨天,那可就麻烦啦。不得已,我只好答应他,二月上旬就开工,这不眼瞅着......”
老大不待二瘸子唠叨完,转身又进仓房,往车上搬犁杖。等装好车,见二瘸子还站在车边,老大忍不住,说,“就算明天开工,你用驴车拉沙子,也供得上。守家在地的,你一天拉个五六车,不算赶吧?你五六车,总也抵上一大车吧?”
老大说这话时,只把二瘸子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了,却没站在二瘸子的角度去想事儿。
这二瘸子,在村里,可是一向把自己看作是有身份的人。在吴家沟,二瘸子有三个大号,一个是“二瘸子”,一个是“老二”,另外一个,是“二掌柜”。
这第一个,不用说,那是骂人的,谁要是这样当面叫他,他是要和你翻脸的;第二个,村里平辈人这样叫他,他勉强还能接受;其实他平日最受用的,是第三种称呼。
何况自打分家后,二瘸子就不再穿家织布斜襟袿了,开始穿栗子色缎子马袿。这会儿,你让身穿缎子马袿的人,赶着驴车去往家里拉沙子,那不等于打他脸吗?
听完老大一通数落,二瘸子还不死心,停了一会儿,又说,“大哥,你看这样中不中?反正你这两天也不用车了,你摆弄地,两匹马,也够了,你把车借给我,再借我两匹马,我找个人来赶车,拉几天沙子,中不?”
那老大平日,把牲口看得比老婆孩子还贵重,你别看他天天提着鞭子使唤牲口,却轻易不肯拿鞭子去抽打它们,只是把鞭子在牲口身摇晃着。
这几头畜牲也给力,像能懂得主人心思似的,只要上了套,顺听顺说,从不叫主人心烦。
听老二说出这话,老大赶紧挡了回去,说,“老二,这几年,长工老赵,一直和我一块儿使唤牲口,你又不是不知道,忽啦巴你又要借两匹牲口,那老赵闲着干什么?”
二瘸子见大哥这回,一点缓口没有,咧着嘴待了一会,淡咧咧回屋了。
实在没办法,二瘸子只好找到前街的吴二懒。吴二懒家地少,平日也不勤快,眼里没活儿,村里人,一般不找他帮工。二瘸子答应他,一天一个小银子,雇他来赶着自家的驴车,每天往房场拉六车沙子。
一通鞭炮声响过,二瘸子房场开工了。木匠石匠泥瓦匠,同一天到了工地。工地上整天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二瘸子身穿缎子马袿,不歇停地在工地上转悠,和工匠们探讨施工的事。
工匠虽说大多是邻村人,可中午回家吃饭,势必耽误时间,拖延工期。这样,二瘸子每天就得管工匠们一顿晌饭。
吴家沟人,家家户户每年都要种一点糜子,除了过年时用来撒年糕,每年春天播种,秋天收山时,也用它来焖粘黄米饭。这粘黄米饭抗饿,吃时再加上点猪大油,又香又糯,那叫一个爽。
自打老海怪把老三媳妇逼走,家里就开始雇长工了。
雇长工,每年春播秋收,正要劲儿的时候,你不给长工们饭食弄好,长工们干活就不煞底,不给你出活儿,弄不好,就耽误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