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想好被拒的裴寂反而错不及防的愣在了原地。
等到他回过神时,就见京娘弯腰把屋里散落的橘子全部捡了起来,从中仔细的一一摸过,竟然还找出了一个完好无损的橘子。
她把这个唯一完好的橘子拿到后厨用清水洗干擦净,再轻轻递回裴寂的手心里。
接着京娘在柴房里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把刀刃迟钝,久未使用的铁锯子。
于是这日的傍晚时分,别人家都在忙着做饭烧菜,唯独京娘家忙着坑坑吭哧的锯门槛。
京娘拿着这把又大又钝的铁锯费力锯门槛时,裴寂就蹲在旁边,一边认认真真的看着她锯门槛,一边大口吃着手里果肉饱满的橘子。
他的嘴里吃着汁水滴答的橘子,眼里望着京娘专注的神情,额角透出的细汗,不知怎的,心里想起白日里张婶说的那些话。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的冒出了一个想法。
等到有人来找他,干脆就把她一起带回去吧。
反正城主府那么大,那么多的房间,随便把她放进一个漂亮的房间里养着就是了。
一个长相丑陋的乡村农妇而已,他养得起。
想到这里,他一口咬掉手里酸酸甜甜的橘子,莫名其妙的心里也泛起阵阵回味的甘甜与快活。
把带她回去,好生的养着,就这样决定了。
养着她,陪着他,就这样一辈子,似乎还挺不错的样子。
想罢,他把嘴里的橘子咬的嘎滋响,嘴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等到京娘好不容易锯完门,屋外的天色已然黑尽,一轮银月缓缓从山的另一头升起来,高高的挂在了夜幕之上。
凉凉浅浅的银色月光给这片偏僻乡村盖上了一层薄色银纱,添了几分软色的柔。
明月悬挂,星辰点缀,撒下的月光很美,很浅,银光落在指尖,捏一捏就碎了。
夜深快半,刚刚忙完的两人已是无心吃饭,便并肩坐在光秃秃的门口抬头赏月。
许是月色很好,许是气氛合宜,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打破这美好月夜,全心沉浸在这一刻温馨安寂的夜色之中。
过了会儿,专心望月的京娘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片薄薄的柳叶。
她两手捏着脆嫩的柳叶,放在嘴边吹出一首不知名的南方小调。
曲调幽长,曲色婉转,像是夏天的风,冬日的雪,带着几分的波澜不惊,几分的懒意横生,一阵云后雨下过连丝毫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这曲小调慢慢悠悠的荡进这沉沉的夜色里,这寂静的村庄里,宛如一首诱哄稚儿入睡的摇篮曲,再多的凡事俗扰都被隔绝在外,无法打扰。
等到京娘一曲轻缓慢顿的吹完好久,长长的尾音似乎还在耳边残留不绝,久久不散。
身边的裴寂听得入了迷,顺势问她:“真好听,谁教你的?”
“没人教。”
她垂眼看向指间薄薄的柳叶,声音低低沉沉:“小时候听父亲吹过两次,一次弟弟生病,一次娘死了,我努力记下来,私底下学了半年多,突然就会了。”
这话一出,裴寂立刻想起张婶说过,她小时候就被人花钱买去做了童养媳,那么卖她的人必定是她的至朋亲友。
被人卖的滋味不好受,被最信任的亲人卖了肯定更难过,他的心口瑟缩了一下,感到了丝丝的心疼。
他瞅着身旁默然不语的人,脸色寡淡,眉眼低垂,和平日里憨憨傻傻,笑容挂脸的她颇为不同。
他的世界非黑即白,未曾学过识人眼色,因此看不懂她看似平静的表情下无声的缄默,眼神的麻木。
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这一刻她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却像是离他很远。
肆意妄为惯了的大少爷猜出此刻的她大约是不高兴的,竟能第一次收敛往日扯高气扬的高傲架势,挪动身躯靠着她些,轻声地问:“你父亲对你好不好啊?”
闻言,京娘笑了笑,笑意浅的几乎看不见,只觉悲寂,微妙。
她随手把柳叶丢向空中,视线跟着被风卷着团团打转的柳叶飘向黑夜之中的不知处。
她的人生也如这片柳叶,心不由己,飘无定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良久,听她淡淡然的道:“不算好,印象里的父亲冷漠,严肃,娘死了以后他对我更加严格,却十分偏爱弟弟,一旦我们做错事,父亲第一个打的便是我。”
从小受尽裴父宠爱的裴寂还以为天下的父母打孩子就是一样的,眉眼天真的问:“那你小时候被你爹用什么打过呀?”
说着,他率先展示了一下,比出大概手臂一样长,拇指宽的距离,很难过的说:“我爹打我打的最狠的,就是用这么长这么粗的戒尺打我的手心,打了好几下,痛的我哭了好久呢!”
爹打了他,却又心疼他,事后用药酒揉着他红红的掌心,一边给他揉一边哄着他。
闻言,京娘缓缓垂眼,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是不在意的答:“记不清了,大多时候我是被打到昏迷不醒的。”
纵使每次都被严格的父亲打到昏厥,但她还是想得到父亲的关注,为此下一次加倍努力的练习,只求能得到父亲满意的眼神便高兴异常。
可惜印象之中,这样的眼神少之又少。
听完,裴寂更加心疼了。
小的时候被那样严厉的父亲打,之后还被卖给那种变态的病鬼当妻子,从小受尽折磨,又因为长得丑,没人会真的爱过她,更没把她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