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回到无罔阁便发了一场大火。
他在屋里又摔又砸,嘴里把某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骂了几百回,恨不得生撕了她的肉,活扒了她的皮,恐怕杀父弑母的深仇大恨也不过如此。
满屋子的丫鬟婢女第一次见他气的像个刺猬,谁碰谁遭殃,唯恐受到他的迁怒,趁着他没注意的时候悄悄退的干净,个个再不敢入屋。
等到裴寂后知后觉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站在乱糟糟的屋子里,无论他说什么都没人搭理的时候,一种说不出的憋屈感油然而生。
戏子唱独角戏也要有人看,裴寂原本满腔的火气一下没了落的地。
在长留村时,他说闲话京娘会听,他发了火京娘会劝,他委屈了京娘会哄,他肚子饿京娘会做,他无聊了京娘会陪。
后来长留村没了,对他一心一意的京娘也没了。
现在只有一个脸色冷酷,不知变通的青山楼第一杀手京墨。
之前三个月的满腔情谊,吴侬软语,不过是一场假戏假意的镜中月,水中花,而今她痛快抽身,他也理该清醒了。
可是他裴寂好不容易给出的一颗真心,又怎么收的回来呢?
想到此处,裴寂顿感一身无力,横身倒进宽敞柔软的大床上,空空的睁着眼,脑子里一头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无罔阁的确很漂亮,很华丽,可这些年从头到尾只有他住在此处,一个人自说自话,自娱自乐,周围都是空荡荡的冷清,不免显得有点可怕,有点寂寞。
他不想再回到以前孤单单没人理的日子。
因此夜色一深,裴寂就忍不住了,在屋里不停的转来转去,死活安不下心睡觉。
最终他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打算再去看一看才能彻底放心。
白日才当着众人的面放下狠话,他不好意思从正门出去,就悄悄从卧寝的后窗爬了出去,反正这种事他也干的不少了。
漆黑夜色里,裴寂一路胆战心惊的避过巡夜的侍卫奴婢,悄声悄息往南边的兰阁水汀摸去,在自己的府邸反而跟做贼似的。
他承认自己不太清醒,明明石头女人骗了他弃了他,还无情拒绝他的好意,可他还是忍不住做出反悔打脸的傻事。
心里的悸动是一种很难说得清的谜题,既然控制不住,不如索性丢弃,求得短暂安宁。
不知是不是上天也有意相助,裴寂竟是一路顺顺畅畅的走到了兰阁水汀,刚过廊入院就发现一个了极为熟悉的身影。
和白日同样的地点,垂落根根花藤的紫藤花院里,摆着一座大理石的圆凳石桌,而桌前就坐了人。
那人挽袖侧身坐在石凳上,身下层层的衣摆铺开,大片大片的淡紫桔梗花开遍她衣裳的每一处角落,薄薄细细的飘带从她窄细的腰间垂下,在她身后轻轻的荡着。
长廊条条的紫藤花垂落在她身侧,适逢夜风一送,花藤轻轻拂过她苍白的脸颊,低垂的眼睫,微皱的细眉,宛如美人的手在温柔抚慰她眉眼之间的疏冷与凄清。
她静静的坐在繁华花藤下,不言不语,不动不起,只需远远的望着,便让人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了一种难言的酸涩与心疼。
她似是在这凄冷的夜色里静坐了千年万年,孤身长寂寞,无人问冷暖。
躲在花丛后的裴寂不习惯看见这样的她。
她该笑,该生动,该温柔,该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尊没有人欲的石像。
似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她转过眼向裴寂的方向看来,平寂的眼眸里终于有了其他的情绪,有了点活人的感觉。
她的眼里充满了戒备,冷声质问:“谁在那里?出来,别让我动手。”
亲眼见识过她杀人的厉害功夫,裴寂只好从花丛后走出来,一步一挪的上前,干干巴巴的张口。
“是我,裴寂。”
没想到白日气极离去的他竟会夜深而来,还行迹鬼祟,京墨微惊,这才从石凳上起身向他告罪。
“属下不知是裴城主夜深到访,无礼之处还请莫怪。”说着准备屈膝向他行礼。
见状,裴寂忙想拉住她的手臂制止,却被她及时的后退躲开了。
裴寂伸着空荡荡的手掌,神情变了一变。
“不知者不怪嘛。”他尴尬的收回手,抬了抬下巴,故作高傲的吩咐道,“丑……京墨,我允许你今后都不用向我行礼。”
裴寂任性霸道的性子她深有了解,这又是他的府邸,京墨不愿白白的惹他生气,便可有可无的顺着他答应下来,果真不再向他下跪行礼。
可裴寂瞧着她干干脆脆的答应了,便认为她果然是不喜欢向人称奴称婢的,和白日里一板一眼,刻板僵硬的她有些不同。
这下,他自认为自己能细致观察到她的喜好厌恶,心里还感到小小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