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屋点着三五盏快要燃尽的天火灯,将将照亮屋里的每一处摆设。
目光所及之处,整个屋子井然有序,纹丝不乱,只有中间的床铺是乱的。
金丝天蚕的被褥胡乱的堆在床角,而床边不远的位置,一对流苏玉枕静静的躺在地上,粉身碎骨。
这对流苏玉枕做工复杂,镶金嵌玉,是前年裴钩到城里最好的玉铺子亲手挑的一块整玉,命工匠分割成了一大一小,大的做成玉枕,小的做成玉佩。
做好的玉佩挂在裴寂腰上,玉枕就躺在裴寂颈下,足过了两年也未曾换下。
不知这两物是何处入了裴寂极其挑剔的眼,竟被完好的保存下来,长情的连裴钩都忍不住感到惊诧。
现在玉枕却被他砸的粉碎,剩下一块孤零零的玉佩躺在远处的柜面上。
砸碎心爱枕头的裴寂正抱膝卷缩靠在床头的墙面,一动未动过。
他双臂环膝,脸埋在臂弯里,束发的羽冠不知所踪,一头黑发凌散的挂在肩头,衣摆下露出一双薄红的赤足,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又可怜到了极点。
站在对面的裴钩远远瞧着这幕,略略蹙起秀气的眉尖。
他放轻脚步的慢慢走上前,像是唯恐惊吓到了裴寂似的,撩起雪色的袍侧身轻轻的坐在了床边。
“兄长。”
他轻声翼翼的唤着,没有碰裴寂丝毫,唯恐会惊扰了这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卷缩的人。
“兄长,你打算在屋里绝食到何时?一直绝到远在百里之外的青山楼,正待在京楼主身边的她感到愧疚,然后心软回来找你么?”
裴寂紧紧抱膝的手稍稍动了动,仍是没有抬头,没有说话。
“兄长,你就真的这样喜欢她?”他的眼色复杂,说的语调深长,“喜欢到把你的命,和我的命都一起给她么?”
过了好会儿,裴寂闷声闷气的声音才从臂弯里低低泄出:“没有,我没有这样想,更没想把你的命……”
“你没有这样想,可你在这样做。”裴钩直接打断了他,温和的嗓音沉了几分。
“爹临死之际都在反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你现在闹的不吃不喝,整整三日闷在屋里寸步不出,是逼着我下地府去和爹解释么?”
“……”
“……我只是有点伤心。”裴寂哑声哑气的解释道,“等我伤心完了,我就会吃东西,会出门的。”
“那你还要再伤心多久?”
裴钩眼神冰冷的盯着他苍白的耳垂,单薄的手腕,嗓音不变:“一天?两天,半个月?或者我给你一年半载的时间,够不够你伤心的?”
“也,也没有那么久……”
“兄长,我一直认为你的本性不差,只是脾气急了点,胆子小了点,要求任性了点。”
裴钩扬了扬下巴,声线低哑,透着明显的鄙薄与嘲讽。
“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是一个没有骨气的窝囊废。”
话音刚落,裴寂猛地从臂弯里抬起脸,大声反驳:“我才不是没骨气的窝囊废!”
“你不是?”
裴钩深深的眯起眼,盯住他红肿如核桃的眼眶,憔悴的脸颊,眼神带着挑衅的冷冷开口。
“三日前的夜晚,你嘴里那个所谓的残废之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喜欢的女子带走了。”
裴寂湿润润的眼眸更红了些。
“你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离开,既没有想办法去把人抢回来,也没有反省你哪里不如对方,甚至没有来找我诉苦,而是转头缩回壳子里又闹又砸,自怨自艾,以绝食相逼最关心你的人。”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裴寂僵硬难堪的脸色,愈发不屑,愈发鄙薄。
“对着情敌你不敢争,不敢骂,对着心上人你只会哭,只会求,唯独敢明目张胆的逼着我心疼你怜惜你,逼着我拖着一身旧病来哄你,还敢说你不是个没骨气的窝囊废?!”
字字带刺,句句铿锵,裴寂一瞬间哑然了。
见他不尽失望转过的脸,裴寂终是怕了慌了,一边手足无措的想要替自己辩解,一边红肿的像核桃的眼睛又不争气的滴滴答答。
“我,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他急的连连否认,沙哑的嗓子带着明显的哭腔,“小钩,我真的没有想逼你的意思,我也不想这样的,你相信我……呜,我真的没有……”
一个堂堂八尺的英伟男儿竟是哭着否认,哭着解释,哭着拉住了裴钩的衣袖,在他身后哭的一塌糊涂,把一张极其俊美的脸蛋弄得极其狼狈。
坠入爱欲清河里的凡夫俗子,总是个个挣扎的狼狈不堪,又觉得他们可怜,又觉得他们好笑。
幸而裴寂与情爱无缘,只有生死大事才与他紧密相连。
片响,裴钩便低叹一声,妥协的扭过脸,抬起食指轻轻抹去身后人扑簌簌的眼泪,终是软声哄道:“好了,别哭了,兄长,我相信你,真的相信你了,别再哭了,眼睛要是哭瞎了,你还怎么去见她啊……”
裴寂本来抽抽噎噎个不停,听完最后一句话便惊的嘎了一声,乍一听像是鸭子的叫声。
裴钩差点被他逗笑了。
“什么,什么意思?”裴寂抬起一张泪痕斑斑的脸,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我去见她?怎么见?”
裴钩没有立刻回答,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崭新的锦帕,两指捏着柔软的锦帕,一处处轻柔的抹过他的脸颊,眼角,下巴,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