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银月色摇曳在风里。
庙外的瑟瑟秋风蓦然传来一道低低缓缓的柔声,轻轻划破了这冷清无人的夜色。
“裴寂。”
她还是第一次叫他的名。
险些失望的裴寂跪在神像前愣了一愣,接着猛然回头往后看去。
恰巧月光从云层里溜了出来,便见教他心心念念的人踏月而来,衣袂带风,长发高束。
心上人站到庙口而不进,身旁是破败的门栏,身后是漆黑的苍穹,而她是这夜色里唯一的亮色。
她在这冷凉如水的夜里提着一盏素布绸灯,黑发纠缠,衣纱飘动,漆色的眼眸遥遥深深的望了过来。
微弱的烛光堪堪照亮着她紧致的手腕,削瘦的下颚,把她锋利深邃的眉眼熏出几分柔软的暖色。
她的脸上没有面具,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当她从庙外望来的眼神沉鸦鸦的,柔缓缓的,密密眉睫在烛光里微微颤动。
一盏灯,一场夜,恍若支离破碎的一个美好梦境。
他跪在神像前望眼欲穿,才终于看到她踏着月,穿过夜,一步步的走到了他面前,软声柔柔的唤一声裴寂。
只为这两个字,他就情愿付出所有。
盯着庙外月光里的人影裴寂愣了足足半刻,随机回过神,慌忙抬手使劲擦了擦眼角,才站起身急慌慌的向她跑去,低低的哑声埋怨着她。
“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来?”
提着灯笼的玄衣女子抬手按住身旁的门栏,偏过头望着他红红的眼角,细密的眼睫晃动,轻声低缓的向他解释。
“路上有事耽搁了,抱歉,下次我会来早些。”
不知是月色太好,还是夜色太深,此时此刻的她低眉说着话,声音又轻又缓,衬着温暖的烛光,温柔好看的如同浸在水里的月。
裴寂不可自抑的沉浸在水里,月里,忍不住痴痴傻傻的对她笑了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对着姗姗来迟的心上人,前一刻他还满心哀怨,下一刻便失魂落魄,总是如此的矛盾而又可笑。
望着他灿烂赤忱的痴痴笑容,她轻缓阖眼,看向庙里:“姻缘求完了么?”
裴寂傻傻的笑着使劲点点头。
“求完了,便跟我回去吧,其他人应该等急了。”说着,她从破旧门栏上收回手,虚虚拽住他的衣袖,带着他往庙外走。
从她来了后,庙外的风不冷了,夜也不黑了,再黑再冷的前行道路他也能昂首挺胸的走下去。
裴寂欢喜鼓舞的由她拉着走,其实心里巴不得她不求,却口是心非的问:“那你不求了么?”顿了一下,又道,“你别嫌弃这庙破,只要诚心拜神,还是挺灵的……”
这不,他刚向神像请完愿,心里还在想着她,心上人就正好出现在身后。
看来那卖花大婶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嘛。
她缓缓回首,凝视他的目光如水散开:“你求了,就够了。”
只是这一句话就教裴寂心动不已了,又想起庙里地上的灯笼:“可是灯笼……”
她的手里就有一盏灯笼,驻足看着他,耐心的嗯了一声。
“灯笼……我的灯笼坏了。”他在她的深邃眼中恍恍惚惚的张开嘴,“我想和你共用一盏灯笼。”
“好。”
“我想你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夜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好。”
“我想……”
“好。”
他还没说完,她就已是颔首了,温柔牵过他的手,嗓音轻轻浅浅的应道:“你想如何都好。”
裴寂一下就愣住了。
她已是不再看他,不再说话,一手提着绸灯,一手牵着他的手,转过身拉着他往原处回去。
被牵着往前走的裴寂怔怔望着她苍白的侧脸,像是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里看见了一个镜花水月的倒影。
直到两人默不作声的走过木桥,穿过黑林,裴寂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霎时脸颊变得滚烫,连易容改面的妆容都掩不住下面层层漫出的红。
幸而这夜色深沉,无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赫然与紧张。
走过这一段路,裴寂和她紧握的掌心已是溺出点点汗渍,可对方的手仍是冷的,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冰块。
他望着前方引路的玄衣女子,微弱的烛光堪堪照亮了前路,也依稀照着她白皙消瘦的脸颊。
他迟疑了下,还是嗫嚅的问道:“阿墨,你的手,为什么这样的冰?”
“路上遇到一处水泊,顺便洗了下手。”她的脚步没停,声音低低的,“冷到你了么?”
语落,她竟就轻轻松松的放开了他的手,却被裴寂及时的反手抓住,抓得紧紧的,一点力道不肯松。
“我就随口说了一句你手有点冰而已,你倒是放的很快啊。”他冷哼了一声,暗戳戳的点她,“之前不见你有这么的听我话。”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抽出手,由着他没重没轻的握着,继续带着他穿行在沉沉重重的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