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三郎请示翟青,问现在是否让壮班弟兄们进屋,在武县尉家里搜刮些财物?
可别看他问是这么问的,实际上,魏三郎其实也存了“要不这次就算了”的心思。
毕竟,那死去的武县尉再不得人心,可好歹也是他们的老上司。一众差役对其虽然谈不上敬重,但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一些的。
否则,既然是“循例”,那他还特意过来请示翟青作甚?现在早就让人进屋去,忙着翻箱倒柜了。
这魏三郎别看有点莽撞,可也是个懂人情世故的。而且,过来请示翟青一遭,也显出来他的一些智慧。
当然,不怎么多就是了。
翟青没有直接回答魏三郎,反而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赵无咎:“无咎,你怎么看?”
能怎么看?睁眼看呗。
赵无咎指了指地上躺着的武县尉的尸身,说道:“这位武大人的衣襟和胸前,洒落的新丰酒散发出的气味凝而不散,想必死前是在饮酒作乐。可他身上穿着的是件交领的花锦澜衫,脚上踏着双乌皮短靴;头上罩着的也不是软脚幞头,而是顶细纱硬梁的进贤冠——谁在自己家里饮酒自娱时,会穿得如此正式?”
他没再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说下去,因为再多说,他就得直接点破这位武县尉根本不是死在家中的事实。
于是,赵无咎转而说起其它:“可是,这武大人腰间的蹀躞却不见了。以他的家资,配这身外出宴饮服饰的那根銙子,想必也得是镶金带银的吧?
还有,我注意到,他右手拇指上除了关节粗大,上面还有一圈的勒痕。
他出塞和胡人作战过,想必也精于射术。那他右手拇指戴着的东西应该是韘,或者说机决、扳指。同样地,要配这身华服,那小玩意儿多半不是玉雕的,就是金银材质的。
别的我还没看到,单是看到的,这武大人身上值钱的一些东西已经被扒了一遍。
有时间去扒他身上之前的物件,有时间把院子里的尸体分成两堆,有时间从院内闩上大门……难道还能没时间进他家屋里,去找找其余的银钱吗?”
赵无咎已经说得够明白了,魏三郎其实也已经基本听懂了。
可谁让赵无咎说得太具有启发性,而且又像说书先生似地现在末了下了个钩子,魏三郎一时没忍不住问了句:“这就完啦?”
“啪!”
翟青甩手轻轻拍了下魏三郎,打歪了他脑袋上的幞头。
“完个球。”
他说。
“还没看出来吗,这趟差不是那么好出的。要不然,我……哼,算了。三郎,你赶紧叫人推板车过来,把这二十多具尸身直接推到炼人场去度炼。咱们收队回县衙,我得去向县尊大人复命。”
“喏!”
魏三郎这次答得十分干脆。
……
东山县衙,推事房。
当梅利坚来到衙署处理公务时,翟青已经带队赶去估衣巷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左右无事,他便舀水研墨,写起了大字。
他先是写下四字:惟精惟一。
然后,似乎又觉得笔力稍有欠缺,下笔成书之后的气韵差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他把这张纸撤下之后,复又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了四个大字:惟聪惟明。
这四个字写的收锋藏角,倒是颇合梅利坚的心境,他心中也不由自得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想要做到惟精惟一,实乃难上加难。反倒是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做到这却容易了许多,也是聪明之选。”
赏字,吃茶。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推事房外就响起了橐橐的脚步声,梅利坚猜到,这准是代县尉翟青回衙署来复命了。
……
乌衣巷,冯家后院。
冯文宇负手立于一汪金鱼池旁,听着家门口巷子里的喧嚣与吵闹声,不作任何声色。
自打前些日子,冯家管事“久出未归”之后,一众家仆也暂时缺了个负责调度他们的主心骨。
此时,他们也只是遵照老爷的吩咐,持着哨棒聚在小院外围,警惕着有可能冲进院内的陌生者。
两三炷香过后,喧嚣声总算渐渐淡了下去,几个身披赭色号坎的二马帮头目涌入冯家大门。
因为这些人不是陌生者,所以冯家的家仆放任他们进入了庭院。
“帮主!”
为首的郑二虎抱拳道:“那帮缁衣狗都走了,而且他们也把武家人和绿眉细作一并带走了。
我派人跟上去查探过了。
缁衣狗们分作了两拨,那‘铁狮子’带着人手回了衙署,剩下的人则赶着骡车直接去了炼人场。”
冯文宇点点头,又让郑二虎再探再报。他还特别叮嘱,别的都不重要,但重要的是一定要确认送去炼人场的武家人和那些绿眉细作,今日全都要被烧成灰烬才行。
“要是烧不完,你们就是上手帮忙,也得把那些人今日全都度炼了。”冯文宇说。
几个二马帮头目纷纷答应。
而等到这帮手下全都离开,冯文宇这才松了口气,终于把那双一直负于身后的手掌伸到了面前。
他的右手持着把单刀,而左手上则被厚厚的白布所包裹。崭新的白布表面还渗出了点点红晕,这伤显然是刚受不久。
“脸皮可真厚啊。”冯文宇想起昨日晚间酒席宴间的场景,不由得心生感慨道。
昨日酉时,冯文宇邀请武县尉过府一叙。而后者也换了套好看的衣裳,屁颠颠来了这有钱的邻居家作客。按那武县尉自己的话讲,自打收了冯文宇的银钱,“自愿”向县尊请辞之后,他们还没有一起喝过酒呢。
而武县尉原本以为,这冯文宇又能给他什么好处。毕竟,他手里还攥着冯文宇的另外一个短处,也就是那些绿眉细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