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艰难,哈辛山铜矿区所有人被洪水围困,人群聚集在山头,五万人中只有少量地位尊贵的头部人群有地方完全遮避雨水,这场雨已经连绵下了十四,先前是大雨连下四天,之后雨势稍弱下了五天,大家都看着这天要转晴了,不料接下来的五天下得更猛,前九天山下的小河涨水不漫堤,只在一些低洼处有分流,淌水深处堪堪过膝,矿工们有的还去趟水游戏,现在,除了山头之外大地尽是洪水滔天。此刻这群头部众人正在聚议矿区事宜,领头的是皇帝派出来的都监萨公公,萨公公高坐主位,下首众人团桌分坐左右与对面,左尊右卑,左首是兵马指挥使浣尔健大人,再往下就是指挥同知及名队都统,右列在坐的自以工部主事郎中和他的属下各技术官员,坐在萨公公对面的是户部一干员外郎。
户部领头的员外郎对着众人说道:“按原先惯例,粮草应该是前天就到矿区并入库的,可是各位大人都知道眼下情形,这雨水还不知道还要下几天?就算今天雨停了,补给也得等洪水消退,道路畅通才会有,但依在下认为矿区的补给不会再有了……”。“按照正常供应,矿区存粮还能支撑几天?”萨公公问道。那位户部员外郎见问,双眼迷茫的道:“按成年矿工一天消耗两斤粮食计,五万人可以勉强支撑三天,考虑到现在非下矿作业时间,粮食供应减半可以捱过七八天,如果每天艰量再减半,再加上缺少粮草而不得不宰杀的牲口马匹可以充当口粮,硬捱二十天,就到了极限,再往后只有听天由命了”。
“很棘手,王朝为了抢哈辛山铜矿,不得不灭了银月国,才过去三年啊,一场洪水把矿区给全毁了。不要说矿工们缺吃少食会闹事,他们可都是原银月降卒和牢里的罪人,指望他们老老实实与你我等共渡时艰,可能么?”萨公公皱眉说道,“浣大人,眼看着祸乱将起,王朝的兵您能不能管住?”浣尔健冷冷的看着与会众人一番,呲着牙狠狠的说道:“我手底下的人马把脑壳别在腰带上跟人抢口吃食,现如今眼看着没了吃食,谁去管谁铁定挨刀子,萨公公您是皇帝的亲信,身份尊贵,要不您老来管管?”萨公公是想借王朝派来看护哈辛山铜矿的骄兵悍将继续镇守矿区,可是浣尔健知道手底下兵痞子们的尿性,粮饷平时短缺可以引导和镇压,可眼下地上犹如一片汪汪大洋:地表下面的矿洞坑道是蓄满水了的,等风停雨歇地上洪水消退,地下矿区人工排水指不定得个几十年上百年的还不一定见效,要知道泥土含水饱和是会塌陷变形的,平时矿洞坑道用棱木支撑都偶有塌方呢,哪个王朝有这个余粮干这个事,哈辛山铜矿区十成有九成是要被王朝废弃了。一个注定要被废弃的矿区,附近的储备粮仓和可支援州郡也都遭了堪称千百年一遇的洪水,是等不来口粮了。可废弃一处矿区容易,只是原来银月国的四万余人的降卒矿工和罪人矿工不好安置,闹不好会发生叛乱,或者说叛乱是铁定会发生的,且不说矿工们,就是矿区守护者王朝兵马在口粮减半再减半的情况下也是随时有炸营哗变的可能,只不过现在大家都被洪水困在山头上不得进退,暂时还能相忍无事,但是一旦平衡被打破,各个势力形成,山头立马会被鲜血浸染,毕竟谁人都想着活下去。
“形势严峻,大家要同舟共济啊!尤其是你我作为上位者,言行举止不光要利己利人,更要兼顾到益世。眼看祸乱将起,大家说说看有什么法子解决,毕竟覆巢之下无完卵,不趁现在我们都还有尊贵身份可以压着众人,可以轻易抹杀肇乱始因,难道是等着利刃临身吗?”萨公公斥责众人道。团桌周围的大人们都吸着冷气,表情凝重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众人都没开口,工部主事郎中令擅着音说道:“要解决这困局,暂时我只想到得依照世俗家族管理族众的办法:开源节流。好吧,大家都不是愿做恶人,那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当吧。我建议可以考虑全部杀掉充当苦力的牲口和马匹充当口粮,同时也省得喂养粮草出来,优先活人。当然要下令做此事,为免朝堂事后追究罪责,大家须得共拟一个协议出来,并齐齐签名画押用印,如何?当然,各位大人们如果心忧此举将来有碍仕途,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毕竟我和工部的员外郎们只懂得冶矿造具,治人治世非我等所长。”忽有一位都统说道:“降卒罪人是不是有点多,不应该去掉一部分的吗?”那位都统说完赶紧缩了脖子,因为他的顶头上司指挥使浣尔健正用凌厉的目光瞪着他。萨公公见到有人肯主动提出解决办法却遭上司意图打压,赶忙为那位都统解围道:“我们眼下商议的是尽量存人啊。再说了事以密成,现在大家都缩在山头上,相互熟悉的人都抱团警惕旁人,此时为省口粮无缘无故搞大批量杀人其实是不智的,搞不好第一刀下去立马是秩序崩坏啊。不过杀人也是个办法,大家不妨议一议,看看有什么章程,既可以砍掉一部分的脑袋,尤其是那些不安份的,又不引起反弹。当然,咱是不主张杀人的,毕竟洪水总会退去,大家伙为了生计,短时间是等不到王朝的支援,说不定我们暂时得脱了这身官服,大家要抱团求生路呢。”萨公公也是个妙人,最后这段话是想告诉一众有官身的与会者,山上众人因缺粮少食要叛乱是铁定的事实,但我们可以合起伙来抢别人呀!
众位与会的头部贵人们一听,都明白了,得,这萨公公可也不是位安份的主。话说这些头部贵人们来自一个叫做紫火国的王朝,紫火据说是一位神灵所赐给它的仆从,这位仆从没有与神灵遨游天地,而是仗着掌握着紫火开疆拓土,建立起这么一个世俗王朝,王朝传承百多年,征战也有百多年。为了支撑王朝对外用兵,紫火王朝需要更多的金属矿物来打造兵器,王朝的上层早觊觎银月国的哈辛山铜矿,经过谋划,四年前出兵银月国,在有内应配合下,一年不到灭了国夺了矿区,连开采矿石和冶炼金属都用的是银月国的人。只是眼下遇到了有可能令这些头部贵人倾覆的危机,虽然这些贵人们手里有兵有械,数千兵员压制着四万多苦工,可是谁也说不准,在大灾面前,当所有人都面临生存大劫时,这些王朝士兵会不会对他们相向。按照都监萨公公的意思,他是想平稳渡过此次灾劫,然后团结众人在灾后为了生存开抢。可是眼下吃干饭的人有点多,虽然口粮已经减半,大家都饿着肚子,但是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人提议砍掉一部人脑袋好省出口粮来,作为矿区主要管理牵头人,他既不能说“好哇好哇就这么干”,也不能对提出可行办法没有个态度,因此都监公公提议让大家讨论,看看谁谁将成弃子倒霉蛋,又谁谁将来成为灾后开抢的时候的伙伴。
“要砍不少的脑袋又不引起反弹,只能制造乱源,男人们争女人永远是第一乱源,给苦工们和兵卒们多发银钱,多发银钱说是为了安抚他们,要他们在大灾难面前安心一道和我等共同进退。把翠街原来的娘们集中安置到避雨山洞,要她们自己拾掇拾掇准备接客,当然每天限量次数。想去玩女人的需要抽签,没抽到签的又愿出双倍银钱的,提供场地由他们去和签主生抢,以此制造仇怨,抢到也好没抢到也罢,见了血就没有善了的机会,谁人背后没有抱团的熟人?”有人开口道。也有人补充道:“姑娘们接客的价钱不变,抽到签的苦工当天可以足量供应口粮,想抢签的需提前缴双倍银钱,抢到了签矿工和姑娘当天口粮足额供应。”有人问道:“团伙火并的,什么镇压?”那人边问边看上首阴沉着脸的都监公公。萨公公团着手正在眉间与额头来回划拉:阴谋总是让人头疼。众人也都等萨公公一语而定。
不料萨公公却道:“我们商议的都是夺人命的阴谋,但行事不能以阴诡。要告诉山头上所有人,我们所有口粮减半再减半也只能勉强支撑二十天,二十天后不管洪水退没退去,王朝的粮草以后都不再供养我们了,因为矿区已经废了,我们也永远失去了揾食的哈辛山铜矿,要想活下去,等洪水退去,我们只能去抢别人家的,可以去其它州郡,但最好跨过国境线去抢敌国的。当然大家也可以自己寻出路。至于原来的降卒们要在矿区服苦役五年的王朝敕令作废,愿意跟随我的可以留,不愿留的自去,罪人也一样。以前所有人不论下矿掘矿的、还是矿道运矿的、辅道排水送风的、矿洞矿道桁架支棱的、器械制造维护的、山外伐木烧碳的、选矿碎矿的、烧炉鼓风的、陶范制作的、浇注铜水的、锻造的、各项制备的、伙堂的、各种矿工每人每日以前给七个钱,从今天开始大家不用上工了,但每人每天二十个钱,领伴人每人每天二十五个钱,团伙领头人每天每人三十个钱。允许他们去争女人,争伙食口粮,团伙火并的,王朝士兵只保真正的血勇之士,对,不问是非对错,只有勇士是我们灾后最急需的,在这场劫难中相对的弱者目前不值得我们倾注心力救治,因为我们也是濒临死亡的人。看看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抢签与护签,银钱交给谁?护签成功的银钱是否可以参与分享抢签者的银钱?”有人问道。
都监萨公公见问,答道“可以”。又有人问:“谁人做裁定?”都监看向浣尔健,浣尔健道:“当日轮值都统做裁定并出本部兵马维护。”
一名都统问道:“抽签与抢签的银钱是不是全部交给户部主事?”浣尔健看着这名下属,不屑的说道:“你是想雁过拔毛吧?!都听仔细喽,这是死人钱,谁敢伸手截留,哪怕一钱,我剁谁的手。”“好吧,那整个仪程什么走?”工部郎中令大人关心的是细则。都监萨公公闻言,看向浣尔健和户部主事。浣尔健不开口,户部主事只得开动脑筋,语气迟迟的说道:“要不就凭伙堂的饭牌报名,矿工四万多人每天只接受两千人报名参与抽签,这报名先到先得,人满了就抽取两百人,这两百人在场受别人提出抢签,如果都统大人数完十个数,没人抢签的话就去交找姑娘的两百个钱,都统大人并作登记,当天伙堂足额提供饭食。如果要抢签的,须先交四百个钱,赢了可以找姑娘,还可以吃饱饭。输了就鸡飞蛋打,什么都没了。护签成功的,除了找姑娘的两百钱交给都统,可以得到抢签者缴纳的另一半两百钱。是否械斗由他们自己决定。至于为了恩怨团伙火并,两方都须事先与统领报备,有团伙请外人的,每请一个人须得给都统一百个钱,这钱我看就归都统所部吧!这样有利各位都统大人去拱火让人火并。”
“不论抢签与护签,也不论团伙火并,是否有伤亡减员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发现血勇之士。至于都统为了收钱拱火双方火并,更是不值一提。”都监萨公公定调道。工部有一员外郎问道:“抽到签花两百个钱可以找女人,还能吃饱饭,可以理解。可抢签的花四百个钱,最后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真会有这么干傻事的人吗?”这位员外郎这么一问,也有人怀有同样的疑惑,目光游移在团坐的众人身上。兵马指挥使浣尔健大人此刻正危襟坐,目光不敢转往上首的都监萨公公,萨公公全程阴沉着脸呢,原因嘛大家只要往深里想就知道了,盖因萨公公是个蹲着尿尿的,找姑娘的话题对他而言不适宜呢!
指挥使大人有意不看向萨公公,可萨公公却找到他,萨公公盯着兵马兵马指挥使浣尔健大人说道:“你们王朝兵马本部七千多人,每天给五十个名额可以找女人,浣大人你看够不够?”都监萨公公话音刚落下,一名都统诧异道:“什么都监大人也希望我们这些大头兵们抢签护签到火并?”坐在这名都统斜对过的原先质疑是否有人会干傻事的那位工部员外郎呵笑一声接过话头:“那些苦哈哈的矿工都未必有人去干傻事,就更不用说同一个卫所里的同袍会火并,这位大人多心了吧!”
坐在下首的户部主事不置可否的对刚刚说话的工部员外郎说道:“不尽然啊,人性这个东西很难说的,现如今我们所居的这座山头,四处都是洪水,大水滔滔,天水还在猛下不停,关键是我们这里还失去赖以揾食的矿山,外面的情况只怕也是如这里一般残酷,可以说大家都觉得此刻正处于绝境,时刻都可能死去,心里的阴险恶毒无需再拘束了,现在我们给他们机会宣泄出来,没有人还会刻意律己的。等着吧,很快这座山头很多人的人脑会被打成狗脑的。”
“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都监萨公公看着众人,全场几个呼吸间不再有人说话,公公才又说到:“那就按我们刚刚所议,着书吏形成条陈,条陈行文,工部着人手带上条陈行文去山头各处传达宣讲,并督促各个团伙领头人来领户部主办处领取银钱,户部的各位大人们回去就按各个团伙人数准备发放吧,至于卫所的各位大人,你们回去后赶紧组织人手做好抽签和登记的准备,你们还管着伙堂,让伙堂也做好准备。咱这里会着人山洞给姑娘们,也会遣人去各处问问依附矿区生活的各个女眷们,不管是谁家的丫鬟奴婢,还是大人们的小妾,还有原先矿区的遗孀,只要愿意住进安排好的山洞,你们谁人也不能阻拦,更不能加害她们,哪怕山头上的男人死了一半,存人首先要存这些女人们。”
户部主事看着诸位大人没有起身的意思,但谁也都没有再说话,他便缓缓站起来,立定后也没有向众人行礼辞去,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说道:“按每天每人二十个钱,矿工加王朝士兵共五万人,户部这边每天要出百万钱,一两银子换一千三百五十钱,我们矿区每天就得白花超过七百四十两银子,这些银子花是花出去,但能不能叛乱变成可控制的内乱,谁也说不准啊!”“如果形势能够按照我们预计的发展,这些银子花了也就花了,但怕就怕事情越来越糟。”有人接口道,“还不如多发些银子给王朝的士兵们,银子就当收买士兵们看护我等。”
都监萨公公嘬着牙花说道:“我们是矿区最直接最主要管理者,如果我们不制定规则,任由祸乱自行发展,我等必会遭到反噬,到时候在座的诸位能不能活命只有天知道,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只怕尊严也会被人践踏到泥土里。我们定下了规则,想让人遵守,就必须要有相应的资源出让,不然凭什么让别人听我们的呢?道理是很简单的,我不信诸位大人们会不懂。至于花出去的银子,只要出现团伙火并,大部分的银子自动会回到王朝士兵们手里的。”“山洞里的女人一天也能从我们手里划拉走几十两银子呢!我们有尊贵的身份,在这么劫难当前,都快活不下去了,可她们活下去的希望比我们还大。”有人感慨道。都监萨公公看了看说话的那位,接过话茬:“不是从我们手里划拉走银子,那是她们凭本事自己赚的。灾难面前人命脆弱,女人更脆弱,她们往往会更容易被放弃。但我们不能放弃她们,甚至更应该关照她们,只有她们的存在,才能让我们团结更多的精壮勇士,因为只有女人存在,大家才看到生命的传承——这话由咱这样进了宫的半残人说出来肯定怪怪的,但正所谓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不是这个理么?还是我早先说的话,行事既要利己,也要利人,更要益世。当然咱也并不那么喜欢矿区的女人如此这般活着,但我们尚且艰难求活,实在是也没别的办法了呀。”外面的雨时大时小不停下,团坐的人们纷纷站起来,大部分的人穿上簑衣走进雨里各自去忙了。
屋子里最后只剩下身份最尊贵的四人,都监萨公公悠悠的看看屋外的雨水,耳朵倾听外面传来的各种声响,忽然说道:“咱也是昏了头,哈辛山山头可不小,能容下我们五万人,也能容下牲口和马匹,马栏离这里那么远,外面风声雨声嘈杂,咱还想听到马叫声呢,这是不可能的。咱是想留下些马匹的,可是想到存马了,人就得死,可将来咱们手里没马了,死的又多是士兵们,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