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
谢玉升素来善于忍痛,这一刻,只觉胸膛被洞穿,生出一股锥心刺骨的疼意。
他目光移到桌案的笔架上,看到这放羊毫的架子上,竟然放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不由笑了笑。
这确实是秦瑶干得出来的事情。
他半垂着眼,抽出了那把短刃,在手上把玩了一下,泛着月光的刀身,轻轻地一划,左掌心便出现了一道口子。
一线血丝渗透了出来,稀薄血色沿着掌心纹路落下。
这才是真正疼意。
他在心中训诫着自己,逼迫着自己保持清醒,辨别□□上的疼和心中幻想出来的疼意,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一个是切切实实来自于感官的疼痛,一个则是不切实际的虚妄幻想。
殷红的血,如同清水一般,从指缝中流下。
在一阵一阵疼意之中,谢玉升终于缓过神来。
他的酒醒了。
他低头看到左手满是血,衣袍被血色玷污,蜿蜒出一朵一朵的红梅,轻轻地长叹一口气。
他从圈椅上起身,准备离开这里,眼角却不经意地往书架瞥了一眼。
他停下脚步,从一堆书中,抽出了一只不起眼的小册子。
他认得这本册子,之前无意间来秦瑶宫里,翻看过一回,上面记录的也是她的日录。
随手翻看到一页——
“真是奇怪啊,怎么会有人一落水就失忆呢?可谢玉升就确确实实就是落灰后失忆了,她不止性情大变,还对我温柔了许多,还让我去照顾他。可我们之前吵了架,我心里过意不去,不过我总归是他的皇后,照顾他是应该的。”
“其实我很好哄的,只要他和我道歉认错,我就原谅他了。”
“我过生辰,谢玉升给我准备了花灯,是夜明珠和琉璃盏做的,明亮如昼,灿如星辰,万分好看。
“他主动吻了我,我的心一直乱跳。”
“他会和我一样吗?他现在是有点喜欢我的吧?”
谢玉升眼睫一颤,将此页翻了过去。
“阿兄说要让我和谢玉升和离,我不想,我觉得谢玉升已经变了,和以前那个他完完全全不同,我是不是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呢?”
......
“有时候,我很想谢玉升来我殿里,可我怕打扰到他,不敢去催他,日日盼望着他早一点忙完政务来找我。
小时候我捡到了一只小奶猫,可家里不许我养,我就睡不好吃不好,总是想着猫猫。
阿姆告诉我说,日日挂念,那就是喜欢啊,傻姑娘。
是这样吗?
我对谢玉升也是喜欢吗?”
谢玉升在看到这一页,心脏骤然一滞,穿心的疼痛传来,让他喘不上气来。
日日挂念,那就是喜欢啊。
手掌心火辣辣的疼感蔓延,他沾了血的手将册子合上,放回了远处。
二十几载光阴,他从未有过像今夜这样强烈的感情,他从骨子里生出一层战栗,迫切地想要见她一面,和她把所有未曾说出口的话,都说清楚了。
初秋,夜四鼓,宫门敞开,一队人马向东疾驰。
洛阳,暑气未消。
傍晚时分的池塘边,一只花猫慵懒地伸了下懒腰,四周鸟鸣声回荡在庭院之中。
秦瑶沐浴完,坐在池边秋千上,由着阿姆给她梳发,手上捧着甜瓜。
少女的长发垂落腰际,反射郁金色的阳光,显现出绸缎一般光泽。
谢玉升来时,就看到秦瑶扬起笑脸,正在与身边的人讲话,眉宇之间蕴满了生机之气。
她身侧立着另一个年轻男子,那是谢玉升熟悉的面孔。
当他出现在秦瑶身边时,谢玉升心往下一坠。
二人交谈时,清脆的笑声时不时传来,秋千随之慢慢摇动。
少女余光瞥到一抹身影,转过头来,见到是谢玉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旋即又绽开更大的弧度。
这让谢玉升悬在半空的心,落下来了一点。
他朝她慢慢走过去,每走一步,就好像在离自己这段时常梦到的梦境,更近一步。
夏末初秋,秋日傍晚的灿阳里,秦瑶双手握住秋千的绳子,仰起头,静静地笑道:“你来了?”
声音像池水一般平静安和,未见得有多欢喜,也未见得有多失落。
隔了这么久再次见面,谢玉升看着秦瑶的眉目,生出一丝恍若隔世之感。
他轻声道:“瑶瑶,我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