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地处崤函以西,民风彪悍,秦穆时便是西方霸主。民间常言‘一彘二熊三虎’,秦不是这个野彘又是什么?近年,秦虽在河西之地负于三晋,但仍不容小觑。 ”
太子友苦笑:“如此说来,燕是身处丛林,被猛兽们环绕了。”
“燕也可以是猛兽,至少不能是羊。”俞嬴正色道,“如今齐国侵燕,三晋援手,是三晋与燕亲善吗?”
太子友默然。
“不过是怕齐国吃了燕国,更加壮大罢了。若有时机,邻近燕国之‘狼’赵国,也会吞燕。故而狼来则求助于虎,虎来则求救于狼,利用狼虎之争以求存身,只是一时之道,不能长久。”
太子友点头。
“一国处于当今之世,便譬如一人处市井之中,可装懦弱,而不可真懦弱。一国若真懦弱,国力衰微,诸国谁都能啃一口,踢一脚,再忍辱负重,也不免为他国所灭。
“装懦弱不同。装懦弱者,有自立之力,不过是不多事不惹事,静谋强国之道,不欲成为众矢之的耳。”俞嬴发现自己说着说着就多了,当下住了口,“俞嬴口无遮拦,僭越了。”
太子友正色道:“友问策于先生,先生何来僭越之说。先生适才还说不懂邦交之道,也太过谦虚了。”
俞嬴笑一下,也正色道:“俞嬴还要多谢太子愿意听俞嬴这些不经之谈。”
两人都再次行礼。
此时才发现,两人比刚开始坐下时,近了很多。俞嬴和太子友都笑起来。
“真是恨不能早见先生。”太子友笑道。
俞嬴再次致谢,太子友送她出来,并要亲自送她出宫门。
俞嬴固辞,太子友才作罢。
令翊看到俞嬴从宫门出来,松一口气,笑着迎上去:“怎么说这么久?如何?”
俞嬴点头:“勉强算不辱使命。”当下把说燕侯的结果告诉了他。
令翊难得正经行礼:“多谢先生。”
俞嬴却不正经:“哦?都尉想怎么谢我?”
令翊又抱起肩膀,歪头斜睨,一副风流世家子派头:“有一处地方,先生敢随我来吗?”
呦,还激将上了。俞嬴失笑:“有何不敢?”
令翊与侍从御者们说了几句话,便让他们先回去,亲自驾车带俞嬴来到下都武阳最繁华的市井。
俞嬴从前游荡各国的时候,对市井颇熟悉,自从死回来,还没来过呢。况且各国各地市井又自不同。这里有酤酒卖浆的,有屠牲畜卖肉的,有卖脯子腊味的,也有卖盐卖鱼、抱布贸丝的,还有南边少有的胡人胡货,一派繁华热闹。
俞嬴看什么都兴致勃勃,令翊在她侧旁跟着,看她跟个土包子似的左看右看,还不时问问什么东西价值几何。
只要她问价,令翊便问她:“这个东西要吗?”
俞嬴只偶尔点头。她点头,令翊便买下来拿着。这样走了一圈下来,令翊左手拿着一个新制的陶埙,右手拿着两卷据说是先贤所遗之书,脖子上挂着一串稀奇古怪的石头串儿,之前的风流世家子派头荡然无存。
俞嬴扭头看他,越看越笑。
令翊翻个白眼儿,却忍不住也笑了。
两人终于到了令翊要带俞嬴来的地方,一家酒舍,也卖些饭食。
酒舍简陋,卖什么,吃什么,没得挑。今日酒舍主人煮了些河虾和杂粮饭。
俞嬴先尝一尝酒,是新酿,味道不厚,但她本也不在意什么薄厚。
酒舍主人端上来饭食,杂粮饭、河虾,旁边还放着一小盏醢酱。
俞嬴有点懂了,笑着看向令翊。
令翊期待地看着她。
俞嬴把煮的虾剥皮,往醢酱中蘸一蘸,放进嘴里——
满口鲜香。这是野渡渔船上的味道,诸侯宫中、显贵府中都没有。
“如何?”令翊问。
“甚美。”俞嬴笑道。
坐在这样的市井酒舍中,俞嬴微弯着眼,很香甜地低头吃着。
令翊看着她,觉得今日市井中的她无比鲜活,觉得这才是她本应该的样子,才有点“人”样儿。从前,不管她是笑是哭,是智计百出,还是玩笑打趣,都像隔着什么东西,像从坟里爬出来的野鬼,身上背着多少前世今生的曲折遗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