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快要死的事实。
他的情绪忽然变得别样高涨,那是猛烈翻滚的恐慌。
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死在路中央,如果有人经过……不能传染给别人……
这条小道通往村庄,偏僻崎岖又悠长,在赵叔眼中漫无尽头。
他挣扎向前爬,翻滚进路边杂草丛生的干枯水沟。
没有力气了,死在这里能不能少给别人添点麻烦呢?
他不知道了,只是眼皮好重,浑浊灰白的眼珠直直望向天空的白玉盘,似乎想从中看见妻儿的身影。
他死了,死在美丽的夏夜,萤火点点飞舞。
死在美好的期许和不甘的遗憾中。
救援求到了,但妻儿见不到了。
他又哪知妻儿早在前两天便已病死,救援也根本不会到来。
……
天大亮,村庄尸横遍野,季景深跪倒在地,嗓音破碎沙哑:“还有……人吗?”
没人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唤他先生了。
尸体多到来不及火葬,下一个人便又倒下了。
村舍宁静,一片祥和。
这里没有战争的硝烟,没有鲜血横流、残肢断臂、废墟瓦砾,它完整而美丽,散发灰色的死亡气息。
少年双膝跪地,他的时间在这一刻深痛且刻骨的凝滞了。
“你不是医师吗?”
“你不是对自己的医术很自信吗……”
他像败犬头颅低垂,未经过打理的刘海遮住眼眸,看不清神情,一遍遍质问自己。
“为什么连一个人都救不下!”
低声怒吼,愤恨悲怆的一拳又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都救不下!季景深,你不是医师么!!!”
泪珠失控争先恐后的从眼眶跌落,他咬紧牙关犹如濒死野兽,喉咙发出嘶哑哀恸的呜咽
这种感觉是很绝望的,至少是对这位第一次出来游历的少年来说。
少年未经风雨,一腔热忱出来历练,第一桩就碰上瘟疫,这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他竭尽全力,使尽浑身解数,却仍弱小如蚂蚁,束手无策的眼睁睁注视一条条生命消陨。
没有办法。
没有救回一条。
血淋淋的现实给予他最猛烈的打击,少年的这颗心好似也随着这些尸体逝去了,惨烈又震然。
人不能拥有过强的正义感,不然就会如他这般,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责怪自己的无能,质疑自己的本领,把自己困在原地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季景深点了火,很快整个村庄淹没在火海中。
也许他也自嘲过,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呢?
没用之人为什么不去死呢?
引真阵法很奇妙,站在上帝视角将一切都清楚呈现。
坐在墙头的黑衣人寂静无声的落泪,菩然负在身后紧攥成拳的手掌,被指甲嵌出一道道骇人红痕。
她曾说过宋知渊了不起,但现在要补上一句,季景深,你也十分了不起。
她看向颓然跪地的嫉妒,到底还是没忍心将那句“笨蛋”说出口。
“既然事实明了,该向他道歉的便道歉,补偿赎罪什么都好,总不能让他白白挨你们这刀。”
撂下一句话,少女自墙头飞身而下,落在跪坐的男人面前,张开双臂轻轻的抱住他。
“好了,想哭就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