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反而生出些感慨:“我对你未免太过纵容。”
……他说这种话不会心虚吗?他到底纵容什么了?刚才说“不许变回人身不然撕书”的是哪个?强行把美貌书精当做猫来养的又是哪个?
然而祝玄真的不心虚,至乐集一直被他捏在手里,即便是秋官们来谈事,他也毫不在意地一页页翻看,秋官们个个训练有素,面上丝毫不见异色,好像少司寇翻着的不是至乐集,而是什么重要卷宗。
肃霜终于麻木了。
每回她把他往坏了揣度,便发现他真是这样的疯犬,有存在感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暮色四合时,祝玄当真带着至乐集回到了寂静的空桑山。
空桑山是水德玄帝年轻时住的地方,他一直不喜明艳繁华,山中石林溪丛一概任其自然,密林中仅一条小径通向祝玄的紫府玄止居,尽头的云境悬浮高处,此时素月当空,杳霭流玉,苍山负雪,别有一番幽静孤寂。
肃霜曾以为祝玄的紫府是个冰窟,谁想破开云境,里面竟温暖如春,廊下仙紫藤开得繁茂,寝殿建在花海深处,从殿柱到殿壁,清一色都用的阴山石。阴山石是天界最坚硬的岩石,一小块都难得,他竟拿来建寝殿。
绚烂的紫藤花海里矗立着漆黑如墨的殿宇,到底还是透出一股森冷之意。
寝殿内并无什么奢侈用具,甚至显得空旷,倒是床榻上的丝帐如雾如云,是肃霜从未见过的好看。
她没话找话讲:“少司寇这帐子真好看,我也想要。”
寝殿太空旷,她的声音甚至带起了些许回音,在殿内缓缓漾开。
祝玄停了一下,突然道:“安静点。”
他把至乐集往书案上一丢:“不许偷看,好好待着。”
他要不这么说,她才不想看,既然说了,今天她要是不看,肃霜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她不要玩什么愚蠢的宠物游戏,如何进如何退,原本都该是她来掌控的。
肃霜凝神听屏风后的动静,估摸着衣裳脱得差不多了,当即变回人身,扶在屏风上隔着缝隙努力张望。
祝玄刚脱了中衣,侧身反手去拿阴山石架上的素色长袍,他的后背似有一片巴掌大小的陈旧伤疤,肃霜还未分清究竟是烧伤还是冻伤,他已穿上了长袍。
神族怎会留伤疤?是故意不用术法愈合?
这多半是他的私密事,肃霜不欲多想,正考虑是直接冲进去,还是弄些响动,冷不丁摆在墙角的几朵白梅离了枝头飞旋而起,疾电般绕着自己打转,她“咻”一下变回书,刚落回书案,祝玄便出来了。
“偷看?”他掂了掂书上的白梅,“还变回了人身。”
肃霜柔声道:“少司寇的玉体我当然想看,我就是这样的书精……别别!少司寇别撕!少司寇玉体尊贵,我什么都没看到!真没看到!”
祝玄把带回的卷宗拿出来翻:“你这乱七八糟的春情要是能少点,聪明伶俐要是能用在正途上,也不至于被几朵白梅缠住。”
肃霜停了一会儿,问:“你的意思是……我要是厉害到不会被发现,就能偷看了?”
祝玄把玛瑙茶杯往至乐集上一压:“闭嘴。”
肃霜就不闭嘴,见他手里卷宗上写的是敬法宫今日商讨之事,便问:“少司寇,既然九霄天上好些大帝们都下来了,是不是很快就能找到重羲太子?”
“未必。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说重羲太子暴虐,不适合当天帝。”
祝玄笑了一声:“说的对,他的性子确实不能当天帝。”
他似是不想多谈这个,将卷宗放去一旁,却摊开一张画纸,在笔架上挑了片刻,捏出一根青竹画笔,一面道:“近日算是有了空闲,说了送你一张駺山万年樱图,我想想怎么画。”
万年樱?他还记得?
过去两个月了,肃霜当他是随口一说,不过是当时气氛使然,触动祝玄说了句安慰话,到现在自己都快忘了,原来他是记着的。
她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就是随便……少司寇不用……”
祝玄执笔蘸墨:“我答应就是答应了,安静点,别干扰我,画糟了我可不换。”
画笔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光影缓缓起伏在他面上,肃霜的视线在寝殿内乱晃了好一阵,最后还是不由自主落在他脸上。
他有一丝藏不住的倦意,虽然不晓得这两个月他在忙什么,但秋官们都时常忙得不可开交,少司寇只会更忙。
难以言说的愧疚又开始缠绕,像那天她触了逆鳞一样的愧疚。
身体里那个不受控的半个仙丹在冷冷说话:你真的只是为了这一件事感到抱歉?
肃霜又用了很久才找回干涩的声音:“不早了,休息吧,画……什么时候都可以画。”
祝玄勾出万年樱的轮廓,问她:“你是想天天来看画?”
半日,她低低“嗯”了一声,祝玄便丢开画笔,起身走向屏风后,一头倒床榻上,云雾般的帐子飞舞起来。
“那就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