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玄垂头看了一眼肃霜,她左耳上那只辛夷花耳坠正被狂风吹得横过去,随着起伏的动作一下下拍打颈侧。
她又一次试图腾云,也又一次失败,最终只能朝前疾驰。
密密麻麻的汗水顺着她的额头和脖子往下淌,她的面色渐渐如雪一般,拽着他的那只手开始剧烈颤抖。
可她就是不放手,面上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执拗,这股执拗叫她几乎变了个模样。
祝玄忽觉恍惚,就在方才,肃霜还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赶紧回天界”的话,既然如此,她逃得那么利索漂亮,不是一下就能回去了?为何去而复返?
真不像她。
祝玄知道她十分惜命,哪怕有一点破皮流血的可能,她都是能退就退,就像当初面对环狗,假如自己和仪光没有障眼法偷袭,她真能做出替环狗收回黑线的事。
那为什么现在不退了?
在生死一瞬间回来拽着他跑,她没想过穷追不舍的龙渊?没想过那条奇怪的黑龙?要是不幸被切成碎片,可怎么办?
疾驰的势头迅速减缓,肃霜猛然停在杂草丛生的崖边,喘得几乎站不直。
“我……我歇一会儿……马上、继续……”
她的声音在发抖,汗水淋湿睫毛,顺着下巴一颗颗滚个不停,可她的手还使劲掐着他的胳膊,一下都没松。
死物成精独命独运,有灵的血肉之躯对她来说重如太山,既不能云海登天,这样跑起来也是无比吃力,再跑下去,对她不是好事。
祝玄低头看了看她用力到发白的指尖,没有推开,只淡道:“你最好放手,龙渊尝过血就会穷追不舍,在地上跑是跑不掉……”
“闭嘴啊你这蠢狗!”书精胆大包天到开始打断呵斥他,还莫名其妙叫他蠢狗,“我要你说?我偏要救你!我就不让你死!”
她的眼神执拗到近乎凶狠,前所未见。
风从四面八方扑打而来,四周景致再度变成无规则的线,那一根辛夷花耳坠也再度拍打起她汗湿的颈侧。
如瀑的青丝在她背后翻卷凌乱,再不见精致。飘逸轻盈的裙装尽数贴在身上,这里染了一块泥,那里沾了一片血,还被树枝刮出许多裂口。她狂奔疾驰的姿态与文雅柔弱八竿子打不着边,汗水连头发也浸湿了,乱七八糟粘在脸上,简直狼狈不堪。
祝玄抿紧唇,试图把视线移开,可她脑后的无数柔丝好像真能勾住他,躲了这根躲不过那根,这一次是牵住目光,拽都拽不回。
疾驰的脚步骤然停下,肃霜用力扶住山石,不让自己摔倒。
手里拽着的血肉之躯确实如山一般沉重,一番疾驰下来,消耗超乎想像地巨大,她觉得心快炸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直紧紧攥着的胳膊突然不知用什么法子挣脱了,她急忙回头,却一脑门撞在祝玄的肩膀上,他俯过来将她打横抱起,寻了块干净山石,往上面一坐,染满血迹的长袖纱帐般盖住她的头脸。
“死物成精独命独运。”他声音很低,“你只需顾好自己,下次不要这样了。”
她当然知道,她比谁都清楚死物成精独命独运,只能快自己,救不了其他。
独命独运,冥冥中天道都在告诫肃霜要独善其身。
自成了仙丹,她对很多事都冷眼旁观,重活一场不容易,她就那点小小的喜乐,小小的任性恣意,能顾好已是难得。
脑海里也一直有声音在回旋,不过是区区仙丹之身,护好自己都未必轻松,更遑论去保护谁。
然而身体自己就动了,做出与心底所想截然相反的选择。
她不是真正的死物成精,所以也不能真正的独善其身,她想留住点什么,面对同样的局面,一定要做点什么。想逃出生天,带着自己,带着遗憾,如果她还是吉光神兽的话……
狂暴凄厉的呼啸声渐行渐近,一模一样的场景,穷追不舍的龙渊剑又要来血染层林。
肃霜再一次抓住祝玄的胳膊,起身想跑,耳朵却突然被一双冰冷而坚硬的手捂住了。
隔着这双手,低沉的声音模糊异常:“不要动,不会有事。”
神力震荡起来,漆黑冰冷的巨掌好似用阴山石铸就,却又柔软如莲花,缓缓合拢,将他们裹住。
龙渊重重击打在巨掌上,声势惊天动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肃霜的耳朵还被捂着,她下意识抬头,相似的眼正静静看着她,好像在与她说:我不会败,更不会死,所以不用怕。
极致的疲惫令意识渐渐模糊,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很快耳边只剩炸雷般的心跳,一下下撞得眼眶生疼。
汗水滚进眼睛,她迟缓地眨了眨眼,冰冷粗糙的手指拂过睫毛,很快又盖住了眼皮。
心里有一根弦,说不出是松了一下还是紧了一下,肃霜无力地瘫软下去,落进一个怀抱,脑袋被妥帖地扶住,依附在满是神血香气的襟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