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上只写了源明帝君紫府的位置,其后却是用金墨细细描绘了一只蜂——蜂,有蟜氏的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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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光又一次默默抱着膝盖发呆。
这里是源明紫府,他颇爱山水,挖空了半座山来建宫殿,招待宾客的大殿四面通透,只以石柱支撑,端坐其中,往上看是碧空,平视则是青山叠嶂,往下是波光粼粼的湖水,景致是极好的。
曾经这里是她最期待来的地方,只是源明极少请她来,那时的她一定想不到,有一日她会在这里如坐针毡,如火烧身。
时辰已近黄昏,晚霞漫天,大殿里平日无处不在的神官们都已被源明撤了下去,连神仆都不见踪影,只有寥寥三四个女仙战战兢兢地躲在阴影处,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渐渐凑近,源明来了,第一件事便是坐在仪光身旁,看了一眼她面前案上装得满满当当的茶水。
“我说了,不得怠慢贵客。”他面色沉了下去。
阴影里的女仙们慌慌张张地小跑过来,着急地比划着什么,却一点声音也不出,源明帝君看也不看,冷道:“要你们何用?”
女仙们发出惊恐的抽吸声,仪光散漫的目光终于落在她们身上,这才发觉这些女仙不是不说话,是不能说。
她们的额头上都画着一道细长的红色符文,她认得,那是专门下在坐骑身上的咒,用以控制烈性的神兽听话,源明居然在女仙身上下这种咒。
“你……”仪光终于撑不住开口,说不好是震惊还是极度的失望。
源明帝君却淡然一笑,转过来几乎凑到她面上,柔声道:“终于说话了,我的仪光向来嘴硬心软,我方才还想着,你要是再不动弹不说话,我就把她们另一半舌头也割掉。”
他抬起下巴,示意一个女仙张开嘴,果然里面的舌头只有半条。
仪光厌恶地别开脑袋,声音冰冷:“……你简直让我恶心。”
不得不承认,从前的自己真真是眼瞎心盲,居然觉得源明会是真正的君子,真正的出尘不染。这是天真的罪过?或许是吧!她曾因为看破源明的野心,却放不下情意而挥刀自伤,那时伤口的剧痛与现在相比,简直成了笑话。
他让她所有的痛苦徘徊,所有的遗憾执着,都变成了天上地下最大的笑话。
源明帝君不以为意,仍在浅笑:“是么?仪光,你知不知道?沉迷一个自己幻想出的影子,把美好的想像一股脑加在对方身上,叫做年幼无知。我了解你,你却未必了解我,何谈爱意?”
仪光沉默片刻,淡道:“也许你说的对,是我太无知。但这个你,有谁能爱上?”
源明帝君缓缓合目,不知想起什么,他面上浮现一层近乎伤感的温柔:“曾有过……即便了解所有的阴暗与龌龊,所有的上不得台面,依然奔赴而来……仪光,你那天挥刀自伤,反而更打动我。”
仪光冷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放了我,要么杀了我。”
源明帝君低低一笑:“还在担心那个小秋官?他对你倒是很坦诚,看在他这份诚意上,放心,他没事。至于你,更不会有事。我知道以前你虽然爱我敬我,心里却也怨我,待你不够想像中亲厚……那小秋官有诚意,我也有,今天就给你我所有的诚意。”
诚意?他是指什么?要把他那些阴暗的筹谋对她和盘托出?
仪光倏地咬住嘴唇,几乎咬出血印来,终于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好,我听。”
既然都是假象,那就彻底砸碎,仪光能够面对一切,也坦然面对一切。
源明帝君还是笑:“别急,还有一位贵客没来。”
话音一落,便听钟声“当当”响起,有客到。
不过片刻工夫,女仙便将贵客领来大殿,来者身量修长,眉目浓秀,唇齿常带笑意,竟是刑狱司的少司寇之一季疆。
他看上去全无平日里的嬉笑自若,一进殿便将手里的请柬直直抛过来,沉声道:“这什么意思?”
请柬刚好落在仪光脚下,她低头一看,上面只写了源明紫府的位置,并用金墨画着一只奇异的蜂。
蜂有些眼熟,仪光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听源明温言道:“少司寇问的是什么?”
季疆冷道:“别装傻,有话直说,不然我马上割了你脑袋,你可以试试。”
源明缓缓起身,面上渐渐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似怀念,似庆幸,似喜悦,又似哀伤。他朝前走了两步,声音很低:“有蟜氏的纹章,你不认得吗?重羲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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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一堆破事终于接近尾声,我也终于可以恢复日更了。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