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恕扣到第三颗扣子,也不知道是因为看不清,还是因为在想事情,忽然就停了下来。叶西杳摸索着,打算自己扣,却被邢恕抓住手。
“我刚才就想问。”邢恕捉着叶西杳的一根手指,碰到了叶西杳肋骨处,说,“这里有一块很小的……疤?是怎么回事。”
叶西杳没想到他自己转移了话题,当然顺着台阶便溜了过来,摸了摸邢恕说的那个疤,笑说:“这个啊,好像是我初中的时候了,当时爬到学校后门上,想去摘门外一颗树上的果子,脚一打滑就摔下来了,磕到地上一块小石头。”
他摔下来的第一反应又疼又怕,跑去校医处,却没人理会他——那时他已经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透明,为了收敛气息,一点点魔力都不敢使用。
叶西杳当时自己翻出了碘伏和纱布,非常潦草地处理了伤口,也没有想过擦药,更不在意留疤。
他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语气也很随意,看起来根本没放在心上。
但邢恕的呼吸却毫无道理地重了几分,声音颇有些滞涩地问了句:“这么久了,还没好?”
“已经好了呀,不疼。只是当时没擦药,时间一长就留了疤。”
叶西杳的皮肤嫩,平时磕了碰了很容易就留下印子,没个十天半月的很难完全消除。他已经习惯了。
这个陈年旧疤非常不起眼,伤口小,位置也隐蔽。
要不是邢恕提,叶西杳早都忘记了。
只是叶西杳不知道,邢恕在意的不是旧伤本身。
邢恕常和恶魔打交道,所以最清楚,恶魔化出的实体与人类的身体不同——它们的四肢和皮肤全都是由魔气伪装出来的躯壳,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象。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肉体”
简单来说,恶魔的身体不可能出现受伤后慢慢痊愈还结痂的情况。
它们甚至没有伤口恢复的过程。
小伤口可以在瞬间消失,重伤的话则有更简单的方法——断了一根手指就会直接拔掉整只手臂,肚子被贯穿就干脆把下半身全都截掉。
受伤后立刻舍弃残损的部位,长出新的“肉”来补充,这才是最正常的恶魔。
这也是安全局魔物研究所提取魔气样本的大前提。
恶魔身上掉下几块肉,对它们自己而言无关痛痒,但却可以被研究员们保留着,用来做各种实验,检测出各种数据。
可是叶西杳一块小小的疤,过了这么多年,仍然留在身上。这就很不对劲。
如果邢恕是第一天认识叶西杳,他现在的反应一定是:你再给我装一个试试?还刻意在身上弄道旧疤,装人装上瘾了是吧?
现在的他只有沉默。
邢恕在暗无光线的一片漆黑中,寻找着叶西杳的眼睛。
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手上继续帮叶西杳扣上衣服扣子,脑子里想着别的事。
叶西杳感受到邢恕的不对劲,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大概是怕叶西杳看出端倪,邢恕就随口找了个话题聊起来,说:“当时是想摘什么果子?”
“不知道了。”叶西杳笑起来,“我早就记不清那是什么树,只是当时特别想吃。”
“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这么调皮。”邢恕说,“我以为你从小到大都很乖。”
他也不是乱讲,骆以极之前给过他叶西杳从小到大的资料。
邢恕当时虽然没有看太仔细,但一晃而过满眼都是各种“全校第一”“总科第一”“xx满分”之类字眼,就料想叶西杳应该是个乖学生。
所以乍一听叶西杳翻墙摘果子,感觉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乖。”叶西杳回忆了一下,只觉得过去的自己确实很安静,但不一定乖。他说,“我只是很馋。看到树上结果子了,就想尝尝什么味。”
“路边的树上结的果子能有多好吃,还不干净,万一吃坏了肚子。”邢恕客观评价。
叶西杳:“我哪在意这个啊,当时就觉得只要能吃到果子就好了。”
邢恕:“就不能回家买?”
叶西杳笑嘻嘻地说:“我没有钱嘛。”
“我不信你连几块钱都没有。”邢恕笑说,“还是调皮。”
“不是的。”叶西杳难得据理力争,“几块钱可以买米买面吃好久,但却只能买一个苹果,不划算。我当时一个月就拿两百元的补贴,不能浪费。”
邢恕手上动作顿了顿,问他:“……什么补贴?”
“联盟对14岁以上18岁以下的孤儿有每个月的爱心补贴。”叶西杳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可能只有福利院出去的才能领,因为这个是院长帮我申请的。”
邢恕记得叶西杳的资料里有过福利院这一段,只是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时,邢恕一心认为叶西杳是个大恶魔,化身成弃婴进入福利院多半也是为了吞噬那些不被社会大众关注的孤儿的灵魂。他自然不会把叶西杳当做那些孤儿中的一员。
但现在听到叶西杳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提及当年,他才设想出另一种可能。
“所以你在福利院待到了14岁?”邢恕不自觉地放轻声音,“里面的生活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叶西杳说:“没有啊,福利院的人都很好。直到我离开,都一直很受大家照顾。”
联盟对弃婴有很完善的福利收容政策,叶西杳当时被鹿城的福利院捡回去了以后,一直都过着还算无忧无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