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怡红公子最近有点水逆,碰到很多倒霉且不开心的事情,尤其是错踢了袭人一脚内心一直惴惴不安。袭人这边被踢了一脚之后只觉肋下疼的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好生吃,洗澡的时候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也不好声张。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哟”之声从睡中哼出。宝玉也知道自己这一脚踢重了,闻得袭人“嗳哟”之声悄悄下床秉灯来照。刚到床前,只见袭人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只觉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宝玉持灯一照,一口鲜血在地,宝玉慌了,袭人见了心冷了半截,《红楼梦》第三十回到这里戛然而止。
故事进入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这一回当中主角团略显逊色,戏份给到了几个丫鬟。重点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著名的“晴雯撕扇”,还有一个是“麒麟姻缘”。回目名也很有意思,前一部分中“千金一笑”说的是一个历史典故“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周幽王有一个宠妃叫做“褒姒”,平日里总是闷闷不乐,周幽王则是变着法子哄她开心。有一天周幽王命人把烽火台上的火把都点燃,西周的时候是分封制,各地都有诸侯王,大家一看烽火台被点燃都以为有战事发生,纷纷赶来驰援,结果白跑一趟,褒姒看见了非常开心终于是笑了,昏庸的周幽王为搏美人一笑经常故技重施,等到有一天终于爆发了战事却再也没人来救援了,西周就此亡国。《红楼梦》这里宝玉为哄晴雯开心也上演了一出“撕扇子搏美人一笑”,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日正是端午节,王夫人摆下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钗淡淡的也不和宝玉说话,宝玉自知是昨儿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以为是昨日金钏的事儿。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因为昨日得罪了宝钗心中不自在。凤姐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也不敢说笑,更觉淡淡的。每个人都各怀心事,于是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贾府过节很少有如此冷淡的情况,只因近来发生的事情让大家都不怎么开心。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她认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散时冷清,冷清则生伤感,所以倒不如不聚的好”。宝玉的性情刚好与之相反,他素来喜欢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
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到房里长吁短叹。袭人不是吐血了吗,正在调养身体,换上晴雯来服侍宝玉,晴雯可不像袭人那样仔细周到,平时阴晴不定,开心了怎么都好,不开心少不得又是一顿抱怨。做起事来更是毛手毛脚,给宝玉换衣服的时候把扇子失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要是搁在平时别说摔坏一把扇子,就是打了杯子,弄坏物件他也从不心疼,更不会训斥,可巧今天宝玉因为金钏的事情正不自在,就把这满肚子委屈不爽发泄在了晴雯身上。从伦理上来讲主子训丫头是天经地义,更何况这几句话并不重,充其量就是提醒晴雯下次注意,连训斥都算不上。只可惜晴雯不是袭人,虽是丫头却心比天高,她最烦宝玉用主子的身份来打压自己,即使是丫鬟也必须保有自己的尊严不容侵犯,这在所有贾府丫鬟当中是独一无二的,可见在晴雯身上存在着那种叛逆感,这是恰恰是作者刻意去塑造的。
宝玉这还没说几句呢,晴雯就开始回击了,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钢、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宝玉听了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
我想宝玉听了这番话估计也是又气又懵,甚至那一刻心里想的一定是“咱俩到底谁是主子?你就快骑我脖子上了”。宝玉有一句,晴雯就用一百句等着他,而且句句扎心。这也就是宝玉,换成凤姐的话晴雯这会儿早都被赶出去了。其实晴雯能有今天的跋扈霸道也都是怡红院平日里疏于管教造成的,仗着侍奉宝玉大家都肆无忌惮,从她的话中也能看出平日里贾府生活的奢靡,连玛瑙、玻璃钢等打碎了都是平常事,这说明贾府内部早就开始慢慢腐化,连做丫头的都不懂珍惜,更别说这些主子们了。
晴雯这番话袭人在那边听得也是真真切切,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了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
晴雯开始的时候火力是对准宝玉的,可没想到袭人这句话却把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袭人这句话用现在流行的观点来讲就是有些“凡尔赛”把自己的地位抬得过高,意思就是“这怡红院没我就不行,但凡我不在准出乱子”,我们当然知道袭人是来降温灭火的,可她把自己当成了主角,这样一来晴雯又怎能放过她,宝玉是主子压她也就算了,袭人同样是丫鬟凭什么你高人一等,这一下就把积压很久的矛盾给激发了。
别看平日里晴雯、袭人姐姐妹妹称呼着,她们彼此之间也有暗流涌动的小心思。我们在读《红楼梦》的时候也有一种感觉袭人好像真的像怡红院的女主人一样,侍奉宝玉衣食起居,体贴周到而且心甘情愿,不自觉就被代入了,这也是袭人想要达到的效果。袭人最早服侍史湘云,后来又伺候贾母,因表现不错被赏给了宝玉,袭人内心早就坚定要守宝玉一辈子,所以时刻都把自己代入妾这个身份了。晴雯和袭人一样也是老太太赏给宝玉的,将来也可能要做个通房大丫头,晴雯和袭人不同她内心有自己的执念,侍奉可以但我要拥有属于我的尊严,打破这些束缚人的循规蹈矩,活成自我,所以这才有了那句“袭为钗副,晴为黛影”。
袭人被怼,心里同样很不是滋味,可当着宝玉的面又不敢发作,少不得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要说这袭人可真是“凡尔赛”高手,偏生就往雷区里踩,这一句话出来可是捅了大篓子。
晴雯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袭人羞的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是自己把话说错了。
触动晴雯敏感神经的就是“我们”这个词,其实袭人原意就想赶紧息事宁人,真要闹起来惊动了别人就不好了,没成想顺嘴说的一句话把自己和宝玉放在一个阵营中了,晴雯倒成了“外人”。在贾府丫鬟体系当中也有一条“晋升之路”,像袭人、晴雯都已经是默认的通房大丫头了,就和凤姐身边的平儿一样,她们再往上就是成为“姨娘”也就是“妾”却不能成为正室夫人,所以袭人一个“我们”不就等于提前给自己上位了吗,那晴雯如何能放过她。
袭人那边可能是“有口无心”,被晴雯拿住了就开始“捅刀子”,我们都知道唯一一个和宝玉发生过关系的丫头就是袭人,本来袭人以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没成想早就被晴雯给知道了,所以她才说“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说袭人也就罢了,别忘了宝玉可也在呢,这事是袭人的软肋同样也是宝玉不愿公开的秘密,晴雯这么一说就等同于打了两个人的脸。
宝玉听闻一面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那里配和我说话呢!”
虽然很欣赏晴雯身上这股叛逆的个性,但在情商方面晴雯确实还需要历练,怡红院就好像一个小职场,袭人之所以能够稳稳当当走到最后全靠其左右逢源、懂得变通退让的能力,而像晴雯这样刚正不阿、不懂变通的人最终只能落得个悲惨结局,纵然一时得势,保有尊严,却是最后的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