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层层筛选,为孤儿院捐赠最多的本市房地产商夫妇,取得了收养权。而这次中秋晚会,也是那对夫妇出资举办,作为那个女孩的告别晚会。
消息传出,孤儿院的孩子们,嫉妒、羡慕、不舍、自怨自艾,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我没有那么多感悟,只是觉得心里好像少了些什么,空荡荡的无所依托。
哪曾想,她,晚会的主角,居然就站在面前,笑得很甜。
“你这样盯着我看,很没礼貌呢。”女孩微嗔,白了我一眼,“男孩子们都围着我,只有你从来不接近我。我长得就这么丑么?”
我的心脏都要炸了,很想大声喊出“你好看,特别好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成笨拙的吭哧声。
“我知道有个特别好玩的地方,你要不要来?”女孩虽是询问,却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往孤儿院的后院走去。
那里,是孤儿院的禁地。据说,孤儿院刚建成那几年,孤儿们一觉醒来,常常会发现,邻床的小伙伴不见了,自此没了音讯。
于是,就有了“孤儿院本就是建在乱坟堆上,晚上有恶鬼吃半夜上厕所小孩,后院就是恶鬼老巢”的恐怖谣言。
过了几年,在一次“破获人体器官买卖”的案件中,根据线索顺藤摸瓜,发现院长是整个器官买卖组织的首脑,后院是秘密交易地点。
而那些失踪的可怜孤儿……
案件破除,真相大白。孤儿们终于不用在惶恐中半夜结伴上厕所了,却依然没人敢去后院。好像是每到农历初一,月亮最小、月光最弱的午夜,仔细聆听,会听到后院传出阵阵小孩的哭泣声。
——
女孩柔软的掌心传递着特有的温暖,驱散了我的恐惧,蒙头蒙脑地跟着她,在“吱呀吱呀”的沉重木门开启声中,走了进去。
然后,我的后脑一阵闷痛,“轰”的一声,眼前一黑,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刺耳的嬉笑声中醒来,才发现被赤身裸体绑住手脚。那群平时在阿姨和领养家庭面前一副乖宝宝模样的男孩子们,正肆无忌惮地狂笑。
那个女孩,依旧笑得很甜,像个女王般站在男孩子们中间。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你们说,是他的眼睛红还是猴屁股红?”
“他就是个怪物,难怪生下来就被爹妈扔了。”
“平常躲在角落里瞅咱们,不知道打什么坏心思。”
“揍他!打死这个怪物!”
所谓文明,不过是深冬时分,遍布荒原的干枯野草。一丁点火星,就可以爆裂燃烧,化成了人性之恶的熊熊大火。
一拳、一脚;两拳、两脚;很多拳,很多脚。
所谓暴行,不过是盛夏时节,突如其来的漂泊暴雨。起初几滴雨珠,却随着狂风雷电,终成无情肆虐鞭挞的狂暴。
我就像个沙袋,被叫嚣疯狂的孩子们,踢来踹去。就连孤儿院里最瘦小木讷的几个孩子,都“嗷嗷”嘶吼着,眼中迸射猛兽才有的凶光,对我拳打脚踢。
我已经痛得麻木,勉强睁开红肿的双眼,央求地望着那个女孩。
她,依然笑得很甜,蹦蹦跳跳拍着手:“抠出他的眼睛。谁叫他平时都不看我!抠!抠!你们喜欢我么?喜欢就抠啊!”
这群野兽,短暂地停顿沉默。随即,疯了般探出爪子,插向我的眼窝。
那晚,如果没有那位路过的阿姨。我可能已经瞎了,或者,死了……
真得变成孤魂野鬼,怨气不散,游荡在孤儿院,把“孤儿院闹鬼”的传闻变成了现实。
为了孤儿院的声誉和捐赠者们慷慨的腰包,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没有任何人得到惩罚。那个女孩,依然在众人的羡慕目光和祝福话语中,坐上豪车,成了真正的公主。
我在医院里整整躺了半个月。那位年轻的阿姨,日夜不休地照顾我。每当她用药物擦拭我的伤口时,总会附在我的耳边,心疼地重复一句话:“如果,恶行成为理所当然的事,那就学会‘以恶制恶’。”
伤愈后,院方出资把我送到寄宿学校,彻底消除了有可能出现的不良影响。那位年轻阿姨,也就成了我无比感激的一段回忆。
虽然,时间久远,我渐渐忘记了她的样子。却仍然记得,她靠近我擦拭伤口时,温温柔柔的味道和那句心疼的话语。
高中毕业,即将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我故地重游,回到阔别多年的孤儿院。
十几年过去了,院长阿姨已然老去,额头稀疏的枯白乱发悬挂着两颗浑浊暗淡的眼睛,嘴角像是承受不住满脸细细密密皱纹的重量,弯成向下巴耷拉的圆弧。唯有听到我的来意,是向孤儿院捐赠,眼珠间或一轮,迸射出多年前那抹贪婪和市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