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马踏云低下头, 以一种很温顺,也很依赖的姿态,主动去蹭阿莫粗糙的手掌心,它半闭着眼睛, 马尾自然的下垂, 浅浅的微风吹散地面的青草, 细碎的草屑躲到马尾的马毛尖尖上。
踏云突然打了个喷嚏,像是在应合阿莫刚刚说的话。
阿莫安抚的摸了摸踏云的脑袋,才比这手语继续道:“我跟它的命都是偷来的。”
停顿了一下, 阿莫又面容平静的接了一句:“这里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
江西糖微微抿唇,他确实没有想好该怎么安排他们,但他可以确定自己不会丢下他们,让他们独自离开, 因为是他将这一人一马从舞州带出来。
“你已经有想法了是吗?”江西糖跟阿莫对视了几秒,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定, 清楚的意识到阿莫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想法:“阿莫, 你准备带着踏云去哪里?舞州已经沦陷,人间没有安全的地方。”
阿莫给出了他想出的答案:“草之源。”
“草之源?”江西糖重复了一遍阿莫的答案,并不是因为对这个地方陌生。他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 行路的这些日子,他在马车上并不是无所事事的虚度光阴,那张随身携带的地图一角已经被他给翻烂了。
草之源不在苍国,在游国,是游国的国都, 地理特点是大片的草原,环境好, 野生动物很多。
江西糖想不通,为什么阿莫要背井离乡,略过灵山国,选择这里。只是因为那里适合踏云生存吗?可是苍国虽然山体较多,却也有草原。如果是因为距离淫雾源头洛城比较远,海月国明显更合适。
阿莫像是看出了江西糖的困惑,垂眸看着踏云,主动开口解释道:“在哪里,淫雾就算能杀死所有的人,也杀不死草原的动物。”
一句话便以解释清楚了。
江西糖蓝眸微睁,突然听懂了阿莫的未言之意。很明显,阿莫被舞凛下令诛杀舞州内活畜的命令给弄怕了。阿莫想让踏云在淫雾笼罩阴影的人间活下去,就必须找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主观跟客观都不会出现舞凛这样的人。
游国的首都草之源又有“万物之源”的别称,游国人亲近大自然,在他们传承文化里,动物是有灵性的同类。如果舞凛是游国人,就算他愿意下达命令,下面的人也不会执行,只会阳奉阴违。
“其实我刚刚闪过劝你的念头,毕竟这里距离游国的路,很远。你们又是我从舞州带出来的。”江西糖上前一步,试探性的伸出了手。踏云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态度默许江西糖接近,抚摸自己。
江西糖弯了弯蓝眸,轻轻的摸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但是我转念一想,就跟我有不得不来天衍宗的理由一样,你也有不得不去草之源的理由。仙界或许是淫雾最后才攻克的地方,却不是踏云能长久待下去的避难所。凡人在这里尚且寸步难行,更何况凡马?草之源好,虽有未知危险的远,但是踏云能一直奔跑,而不是被困死在原地。”
江西糖对阿莫的态度一直是平等的尊敬,阿莫对待他的态度却平平无常,与别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此人就如一块顽石一样,唯一的温情只给予了踏云。
可现在,江西糖说完这句话后,阿莫抬头,浑浊的眼眸明显闪过惊诧的光。踏云紧随其后,低吼了一声,主动蹭了下江西糖的手腕。
阿莫等踏云蹭完,拉了拉缰绳,替踏云说话,也是说的藏在心里的真心话:“踏云并不怕死,它恐惧的是跟其他马匹一样,被拴着原地,死在马圈里的方寸之地。千里马的坟墓,应该在路上,而不是屠刀之下。”
为什么非要去草之源?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哪怕死在路上,对于踏云来说,都是一种幸福。
阿莫看着江西糖的眼睛,已经知道踏云得偿所愿了,他的声音沙哑干瘪,带着长久未发声的涩意:“江少爷,谢谢你。”
江西糖转头要去看哥哥牌翻译的动作一顿,硬生生的转了回去。
江西糖:“???”
刚刚谁在说话?!好像是阿莫?!
可阿莫不是哑巴吗?!
“你能说话了?”江西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幻听,他现在有些怀疑是出现奇迹了。
因为阿莫太想感谢自己,嗓子不治而愈了?
阿莫摇了摇头,继续比手语,他说:“我的嗓子没问题,我用手语,是因为我的亡妻是哑巴。她喜欢养马,立志要养出最优秀的千里马,她走后,我便隐姓埋名成为了她。她把马儿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我也把踏云当做亲子。我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跟外人提起她了,江少爷,你想看看她吗?”
对上阿莫的眼睛,江西糖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阿莫从胸怀里掏出一块花纹繁琐华丽的圆的银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副丹青勾勒的双人画像。
健康漂亮的少女,全身沐浴在阳光下,像神女。可爱的小马驹,憨厚可爱的追着被风吹动的野花咬,充满春天的气息。还有一旁垂眸,伸手去摸少女发丝的富家小少爷,岁月静好,眉眼有几分像阿莫。
画像的画技很好,里面的人与小马驹神韵抓得极其生动。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太久,岁月吞噬了朱砂的颜色,画像微微褪色,只像存在回忆里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