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离开的第三日,阮家定罪。
如之?前乌焰所说一样,阮贵妃有救驾之功保住了命被?禁足冷宫,阮家嫡系满门抄斩,旁系流放千里。
谢澹离开玉京这日,谢蘅去送他了。
虽说起因是被阮家牵连,可谢澹被?册封的是瑞王,又是江城这样的富饶之?地?,离京这日礼部尚书亲自?相送至城门口,且礼部另派遣官员与宫中禁军一路护送,二皇子的心腹也都随行,这般阵仗与行赏无异,至此,朝堂上下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们这位太子显然?是要一心护着弟弟,若再往枪口上撞必定讨不得好,左右阮家已经彻底没了,所有恩怨便也就此一笔勾销。
而?待这阵动荡过去,渐渐的也有不少人?琢磨出了不寻常。
二皇子在太子昏睡时将玉京搅的血雨腥风,可细细想来,那?些人?无一不是有罪之?人?,他在太子醒来前几?乎肃清了所有隐患,而?待太子醒来他却?立刻沉静了下去,待在宫中不再出来,就好像是在等?着太子清算。
不知何时开始,京中开始流传着多年前太子二皇子谢蘅曾一起在陛下跟前听学的传言,据闻那?时他们兄弟情深,而?今看似站在对立面,其?实私底下从不曾真?正翻过脸。
许多事情不能深究,否则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总之?,关于阮家嫡女与叛国贼勾结合盟一事也就着阮家覆灭而?彻底沉寂,边关战事一起,便再无人?提及此事。
此刻,谢蘅看了眼谢澹身后的仪仗,勾了勾唇:“比我想象中风光,你有个好长兄。”
即便将来谢澹正常受封离京,排场也不过如此了。
谢澹也笑了笑,随后目光微沉道:“可惜我没能做一个好兄长。”
“阿蘅,抱歉。”
谢蘅唇边笑意微淡:“旧事不必重提。”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珍重。”
若说心中毫无芥蒂自?是不可能,他又不是圣人?,他至今仍记恨阮贵妃。
但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面,他不想提及这些。
谢澹知道谢蘅不愿再提,也就不再说。
他知道王叔一直在找神医,他如今卸下一身重担,江城又是富足民安之?地?,他又问皇兄要了几?位良臣辅佐,有他们镇守江城,他便能有许多的时间游历世间,去为他寻找神医。
这是他唯一能弥补的。
“阿蘅,保重。”
谢蘅却?并未作别,而?是抬了抬下巴:“转身。”
谢澹闻言转身望去,便见阁楼之?上有人?伫立。
青衣玉冠,玉树临风。
太子今日不宜出宫相送,便微服出宫,以长兄的身份来送他了。
兄弟二人?遥遥相望,谢澹眼眶一红,拱手?一揖拜别。
所有的官员都不敢回头,即便他们知晓谢澹拜别的人?是谁,也只当做什?么都没瞧见。
谢蘅瞥了眼谢邵,又看了看谢澹,眉眼微扬。
谢澹那?句话他并不认同,他们一直都是很好的兄长,对于各自?的立场身份而?言,他们已经做的够好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谢蘅后退一步,向谢澹拱手?作揖,行了多年不曾对兄长行过的礼数。
谢澹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拦住他。
他深觉自?己配不上他的礼。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受了,因为他明白,谢蘅这是在告诉他,他仍将他当做兄长。
谢蘅直起身子,深深的看了谢澹一眼:“珍重。”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他目送仪仗队伍远去,才转身往明王府走去。
重云刚想问他为何不坐马车,便见前方?有人?从茶楼下来,他遥遥行了礼后,往后退了退。
“阿蘅。”
谢邵走近谢蘅,与他并肩往前走着:“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谢蘅:“好些了。”
“阿蘅与云麾将军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谢邵又道:“待云麾将军回来,我便去求父皇给你们赐婚。”
柳襄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他承认他曾动过心,但在知道她是谢蘅喜欢的人?后,他便将曾经亲手?打好的簪子放了起来。
“我自?己没长嘴还是云麾将军没长嘴?”
谢蘅毫不客气道:“这事就不劳烦太子了。”
谢邵被?怼回来面上也不见不悦,反而?笑意更深了。
这些年谢蘅见了他大?多时候都只当没瞧见,云国公府开始才勉强愿意与他多说几?句话,而?今他愿意朝自?己发脾气,他很开心。
“太阳要出来了,还是坐马车吧?”谢邵又道。
谢蘅:“太子若是累了就回去吧。”
谢邵看了他一眼,道:“不累,阿蘅若是想走走,我陪阿蘅。”
谢蘅没再吭声。
这个时辰早市还未散,街边上还有许多小摊贩。
谢蘅很久没有出来逛过,对什?么都感到新鲜。
而?只要他一停下,或者多看了哪个物件一眼,谢邵便让身后跟着的人?买了下来,半个时辰过去,谢邵带出来的人?都快抱不下了。
谢蘅也终于收手?。
“累了,坐马车吧。”
谢邵便让人?将自?己的马车赶了过来。
但上了马车,谢蘅就靠在软塌上打盹儿,谢邵想跟他说话也没找到机会,到了明亲王府,马车停下已久谢蘅还未醒来,后头的人?想上去,都被?太子贴身侍卫扶光拦住了。
“大?人?,还有很多事等?着殿下处理。”
底下人?忍不住轻声提醒道。
扶光瞥了眼前方?的马车,淡声道:“不急一时。”
一行人?就这么又等?了半个时辰,谢蘅才悠悠转醒,却?见谢邵轻缓的用折扇给他扇着微风。
“阿蘅醒了。”
谢邵收起折扇,温声道。
谢蘅淡淡嗯了声,掀开车帘望了眼,才道:“太子怎么不叫我,到了多久了?”
“无妨,左右无事。”谢邵道。
谢蘅哦了声,便弯腰出了马车。
谢邵让人?将给他买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谢蘅收的理所当然?,懒懒的说了声走了,就头也不回的进府了。
谢邵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动。
扶光刚上前,便听谢邵道:“他认二弟了,为何不认我。”
他看到谢蘅向谢澹行礼了。
扶光沉默了片刻,道:“殿下,还有很多折子没有批阅。”
快到年底了,太子的及冠礼就要到了,届时便要掌太子印正式处理朝务了,陛下便接着这次的机会让他先适应。
谢邵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行出一段距离,他道:“乌焰呢,让他来见我。”
很快,乌焰就出现在了马车上。
“殿下。”
“你跟在阿蘅身边时,他可曾说起过我?”
乌焰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
谢邵皱眉,良久后道:“那?为何他愿意认二弟却?不认我,他是不是更喜欢长庚?”
乌焰:“……”
这分明是殿下和瑞王之?争,怎么变成了他和长庚之?争。
“说话。”
“属下见世子的次数要多些,世子喜欢属下泡的茶。”乌焰道。
就算是他和长庚之?争,那?也应该是他赢。
谢邵便不说话了。
快要进宫时,他才道:“既然?阿蘅喜欢你泡的茶,那?你就去他身边呆着吧。”
乌焰:“是。”
乌焰立在太阳下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要让他去给世子泡茶,为何刚刚在明亲王府外?头时不让他去呢?
他哪里得罪殿下了?
哦,他明白了,他说错话了。
他说世子喜欢他泡的茶,而?这些年,世子连殿下的茶都不大?愿意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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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蘅进了府,重云也问出了同样的疑惑:“世子为何不愿意和太子和好?”
谢蘅:“我不是收下他的礼了么,怎么不算和好。”
重云:“……”
“太子应该看见世子向二……瑞王行礼了。”
“那?又如何?”
谢蘅淡淡道:“他想要我给他行礼吗?”
重云:“……”
“属下听见殿下的人?说东宫事物繁忙,但殿下方?才一直陪着世子,在马车里等?了一个时辰。”
谢蘅放慢脚步:“我刚才睡了一个时辰?”
重云点头:“嗯。”
谢蘅哦了声,良久后轻嗤了声:“做哥哥的等?等?弟弟怎么了?”
重云闻言微微挑眉。
他好像大?约明白了,世子其?实这一路上都知道殿下的心思,方?才刻意疏远是故意的。
世子果真?与以前不一样了,如今都能有心情玩笑了。
半个时辰后,重云神色郁郁的向谢蘅禀报:“乌焰来了。”
谢蘅一愣:“他来作甚。”
“乌焰说,殿下不要他了。”
重云一本正经的胡扯:“将他赶来给世子泡茶。”
他感觉他要失宠了。
果然?,谢蘅眼睛一亮:“那?你给他准备一个好点的房间,将他收买过来,以后天天给我泡茶。”
重云:“……”
半晌后,他哀怨的看了眼屏风后他的榻:“属下要给他让位置了吗?”
谢蘅:“……”
他没好气的拿起手?边的小枕扔过去:“滚。”
重云接住小枕,麻溜的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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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眨眼即逝。
很快就已是年底,到了太子的及冠礼。
入了冬后,谢蘅便不怎么出门了,他的身子受不住寒。
但太子及冠礼这天他去了。
玄烛将他裹的里一层外?一层,跟个蚕宝宝似的。
玄烛重伤不能动武后,就常常陪在谢蘅身边,没了内力夜里冷,他就干脆和重云挤在一个榻上。
一个乌焰,一个玄烛,重云的哀怨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重。
只有每次收到边关来信时,他才觉得自?己又重获‘恩宠’。
半年内,北廑边境和璃越边境先后爆发战事,所幸东邺早早收到暗探用命换回来的消息,再加上烧了粮仓为他们争取了更多的时间,不至于太过被?动。
这半年已经经过数次大?大?小小的战斗,输赢参半。
而?战事一起后,乔家经乔祐年几?次三番的软磨硬泡后,允他出了城,陛下给了一支禁军打着支援前线的名头,让他名正言顺的去了北廑边关。
阮青姝的确接受了宁远微的安排到了北廑,但彼时阮家已经出事,北廑的计谋便破灭了,阮青姝的遭遇自?然?就不会好到哪里去,她也终于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选择了自?尽。
谢蘅坐在早已给他备好的位置上,远远看着圣上为太子加冠,授太子印。
看着所有人?跪下拜见储君时,他不由想到了少时诸多情境。
那?时候他们年纪小,只要在圣上看不见的地?方?,就跟个野猴子似的。
而?那?时候的他们也一定不会想到,多年后会物是人?非。
谢澹前段时间也来了信,信中诉说着所到之?处的山川美景,但他已经知道了,谢澹不是出去游历,他是去替他找神医了。
他并不知道他剩下不到五年,找神医不过是想让他的身体更好些。
不过他也不担心,神医居无定所,哪有那?么轻易找到。
太子抬首朝他望来,他收回思绪轻轻笑了笑。
宫宴散去,谢邵送谢蘅回府。
他将手?炉塞到谢蘅怀里:“近日雪大?,别出门了。”
谢蘅嗯了声,道:“储妃要定了吧?”
谢邵点头:“已经有了人?选,只待最后定夺。”
“我听说,有云国公府的姑娘?”
谢邵顿了顿,点头:“嗯。”
谢蘅便没再问了。
云六姑娘在最后的选拔中,是唯一一个谢邵亲自?留下的。
储妃的人?选,已经定了。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云国公府那?件事会促成这段良缘。
说起来,也不知道谢澹对乔月姝到底是怎么想的。
“乔家最近有动静吗?”
回到王府后,谢蘅问重云。
重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道:“乔家三姑娘在议亲,乔四姑娘还没有动静。”
谢蘅哦了声,没再吭声。
片刻后才又道:“乔月华和谁在议亲?”
重云道:“有好几?家,但都没有下文,对了,其?中还有褚大?人?。”
谢蘅又哦了声。
“襄襄来信了吗?”
重云:“……三天前才来过。”
谢蘅皱眉:“才过去三天啊。”
重云不说话了。
这个冬天漫长又短暂。
到第二年秋日时,战争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候。
边关的信也越来越少了。
谢蘅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捏着那?枚玉佩,坐在窗边看向远方?,似成了一块望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