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鸡鸣未起,谢无忧就起了床,开始潜心修行。
两个时辰后,谢无忧吐出一口浊气,做收功式,起身下床,床的另一头,浑身雪白的白露呼吸轻缓。
他走在窗边,半掩窗扉,低着头往大街上看去。
街巷上的来人并不算多,除了街边的铺子早早有人来开门,就只有一个挑着担子的老人,走街窜巷,吆喝刚出炉的包子。
偶尔有人出声喊住老人,买几个包子,扔下几枚铜钱。
见到这一幕,谢无忧露出几分恍惚之色。
小时候的福利院门口,总会在固定的时间响起用大喇叭喊出来的叫卖声,谢无忧至今还记得那口号,“包子一元一个”。口音是本地的方言,那时候的他每次听到,还会不由皱眉,毕竟确实不太好听,就连吐字也算不得清晰。但是他还是会趴在院里那道铁门上,去看看即将路过的三轮车,因为他知道,三轮车上有香喷喷的包子和馒头,但是那时候很穷,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能远远看着。他很好奇三轮车上的包子和福利院的包子有什么不同。
直到他多年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买得起小时候只能眼巴巴看着的包子时,才发现,包子的味道差不了多少,但三轮车上的包子却明显好下咽许多,也更加心安理得。
感受到桌子上葫芦传来的动静,谢无忧收起纷飞的思绪,拿起葫芦,打开壶嘴。
随即一缕黑烟飘出,在桌子旁缓缓成形,露出一张极为惨白的脸,正是严玥。
哪怕死后,严玥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处事待人,不失礼仪,微微欠身行礼:“见过恩公。”
谢无忧颇为无奈,这恩公二字,他听着着实别扭,但显然立刻让她纠正过来,也不大可能,只得摇摇手道:“免了免了。”
“怎么不多睡会?”谢无忧看着她,鬼气似乎比昨天更加凝实了一些,想来这葫芦果真大有用处。
严玥微微一笑,掩嘴轻声道:“恩公这葫芦,当真是难得的宝物,奴婢只在其中住了一夜,获益颇多,想来恩公也看出来了。奴婢不敢怠慢,一直修行,所以精神极好,再说了,作为鬼魂,即使不休息,也是不打紧的,倒是恩公,早起修行,专心致志,这般毅力,当真惊人。”
虽然身在葫芦的那方小天地内,但是对于外界的感知,严玥还是能知道一二。
谢无忧脸上微笑,但是心里早就已经犯起了苦水,修行再勤奋有何用,还不是徒劳无获。谢无忧微笑道:“不足挂齿。”
不愿意在这方面多提的谢无忧换了个话题:“当年小镇上应该是有五家大户,孙家灭族后,曾经属于你们两家的产业就被剩下的三家瓜分殆尽了,也就是如今的周、朱、刘。其中又以朱家吞并最多,我先前还好奇为何这朱家隐隐成为三家之首,想来有这个原因。现今想要他们把吃下的肉再吐出来,必定困难重重。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肯定不会束手就擒。”
严玥作为土生土长的小镇人,对这些地主豪绅的贪得无厌深有体会,为了钱财,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而且还要澄清严家的清白,就不能用一些非常手段,只能主动设局,斡旋其中。想到此处,任严玥自小聪颖,也不由皱起眉头。
“这还不简单,到时候我各家各户走一趟,吓得他们屁滚尿流,还不是言听计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的白露跳到桌子上,抖擞了一下身子,口气大得很:“到时候再去那县令家,给那昏庸县令打个招呼,一切就算水到渠成。”
看着白露说的理所当然,谢无忧笑意盈盈,微笑着解释道:“你入世未深,不懂人事复杂,若是如此行事,只怕我们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本性暴露无遗,上门追回那些产业了。”
谢无忧一手放在窗户边上,颇为无奈道:“人性是很复杂的东西,如果事事都如此简单,想必世间早就太平了。”
白露啐了一嘴,嫌弃道:“也是,从古至今,就你们人族花花肠子多。”
谢无忧哈哈大笑,摸了摸白露那雪白的脑袋,毛发柔顺,细腻丝滑,轻声道:“放心吧,我已经有了主意。”
白露摆头,龇牙咧嘴,反抗道:“不准摸头,会长不高的。”
听到那位年轻道人自信满满,严玥也放下心来,如今的自己,不宜出现在世人面前,否则就会掀起恐慌,任谁也无法相信自己,所以寄希望于谢无忧。
收拾一番后,谢无忧背上镇岳,腰间别着葫芦,下楼出了客栈。
依旧待在袖子里的白露微微有些不满,觉得这样有损自己的公主威风,还是谢无忧劝了许久,才勉强屈居。
这次,谢无忧并没有去刘府,而是长驱直入镇上的县衙。
如今的县令名叫章科,曾是进士及第出身,一介布衣,十年寒窗苦读,才搏有功名,但因为朝中无人收留,大人物们对这个过于刚正不阿,脾气耿直的朝廷新人没有好印象,尤其是对他与仁义治国相悖的“治国需重法”的狂悖言论不耻,羞为读书人。所以就下放到风雨镇,做了品秩只有七品的县令爷。
章科不屑攀权附贵,也没有万贯家产打点关系,只得一路颠簸,来到远离京城万里之外的风雨小镇。
这座风雨镇也在他的治理下,一改往前的颓败没落,将上一任县令留下的烂摊子打理井井有条,就连镇子也是欣欣向荣,散发出勃勃生气,所以这位章县令,在小镇百姓的风评中,一向极好。
就像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在这汹涌如潮水般的好评风浪下,仍有一些不好的声音。这声音倒不是针对章科这位县令爷本身,而是他的二公子章长立。
一想到此处,谢无忧便打算先去摸摸这位神童的底细。
而且那位奇奉山的女鬼,曾点名让这位二公子做那鬼新郎,其中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既然决定了要管这事,那么章长立无疑是最好的切入点。
一路上,谢无忧将这些事情悉数告诉了白露,白露只是疑惑道:“那章长立成了痴呆,或许未必能问出什么东西。”
谢无忧并不担忧,缓缓道:“当然不能指望一个疯子,咱们此行,主要目的其实还是去会一会这位章县令。”
“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县令爷,只要他不是装傻充楞,就不可能对章长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可若是这位县太爷知道这些事情,却假装不知,甚至还继续装作一心为民的无私形象,那就颇有意思了。”
“风雨镇本就不大,六年前,两家地主豪绅先后灭门,可谓惨绝人寰,算得上是一件泼天大事,可这些年下来,小镇百姓对这件事简直可以用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形容。”
长袖中的白露翻了翻身子,尽量找了个舒服的躺姿,问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谢无忧突然站住身子,喊住自己不远处的挑担老汉,正是早晨卖包子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