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根是带队卖货的人,一年到头不在家几回,每次回来都是跟自己的那两个干哥哥混在一起的。
这个时间点,他还有心情约着两个哥哥喝通宵酒。
他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回来了。
今天事关重大,张大根不回来不行。张宝生是他最出色的继承人,但这种时候,他不在不好和上头交代。
所以他昨晚硬挺着没喝多少,这一大早他就回来了。
张枣花的心瞬间收紧,背上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疼得张枣花的脑子都在发懵。
张枣花极力遏制住心里的恐惧,低眉顺眼的用平常的样子来回复张大根。
“宝生说要炖羊蹄,到下山村那个屠户家杀羊的时候了。”张枣花内心里万分不喜张宝生,然而对着桦树沟村的众人,她却时时刻刻展现出自己万分疼爱张宝生的假象。
张宝生别说想吃羊蹄子了,就是他想要天上的星星,张枣花都会想方设法的达成。
20多年来,张枣花早就将这份虚假的疼爱刻在了骨子里。
这是她在桦树构城能够立足的原因之一。
也许是以往慈母的形象做的太过出色,张大根对此并未怀疑。
作为经常请客吃饭的人,他两个干哥哥中的大哥又酷爱羊肉,因此下山村每隔两三天就要杀羊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以往张枣花也独自外出到下山村买过羊肉。
“那么惯着他做什么?”张大根呵斥,却没生气。
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仇视女人的男人,张大根非常满意张枣花的这副低顺模样。
对于张宝生这个儿子,张大根自然是疼爱的,毕竟再怎么样这都是自己的种。只可惜这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张枣花飞快地看了张大根一眼,手扭着衣角:“他想吃。”
张大根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们家做这一行没有五代也有三代了。
从张大根爷爷那一辈儿起,他们家做的就是人贩子的活儿。
钱攒下了很多,金银珠宝也攒下了不少。
哪怕是在最困难的那些年,张家也没有亏过嘴。
羊蹄而已,对张家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想到自己大哥昨日还念着麻辣羊蹄有多好吃,他道:“多买一点,顺便再买点上好的羊肉。然后去城里的要不去抓点药材,晚上卤一大锅,我大哥二哥要过来吃。”
张大根十分注重养生,在吃羊肉这方面他必须要搭配上一些滋补的食材才行。
这正合张枣花的意,她忙应了下来:“那我先去买药材。”
张大根对张枣花没有感情,但他十分享受张枣花那一副把自己当成主子来伺候的态度,于是他点点头,朝张枣花摆摆手。
张枣花刻朝着封城的方向去,张大根背着手朝放残次品那个山洞去,根本不管张枣花要怎么去城里。
他也不管张枣花这个点去城里能不能买回来食材,没买回来到时候打一顿就是了!
而且像张枣花这样子被拐进来村子里的女人,只要是出门就会有人跟上去,张大根不怕张枣花坏事儿。
果不其然,在张枣花身后不远处,一个二十一二岁的男人跟在了她的身后。
张枣花看到他,忽然想起生下他的那个女人来。时间过得太久远了,张枣花都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了。
可过后每次再回想起那个女人来,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
那个女人是在京市被拐来的下乡知青,因为长得好看有文化,被张宝鑫的父亲强要了。
她抵死不从,在激烈反抗后,她被锁在了张宝鑫家的地窖里。
没过多久,张宝鑫就出生了。男孩出生以后,张枣花去看她,她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被人用链条锁在屋子里,像牛狗一样的糟蹋。
张枣花劝她的话她听不进去,她被暗无天日的地窖折磨得疯了。时而疯狂,时而清醒。
苟延残喘了八年,她怀上的孩子被她弄掉了四五个。
在一次又被张宝鑫他爹糟蹋时,她用牙齿咬断了张宝鑫她爹的脖子。
最后她被抬到桦树沟的场坝里,当时的村长召集了村里所有的人去观看。
那个女人被活活打死。十多年过去了,曾经那个躲在人群里,捂着嘴巴看着自己母亲被生生打死的男孩子也长成了这么大的孩子。
他和他的父辈一样,理所当然的成了一个人贩子。
因为他母亲咬死了他父亲的事情,这个孩子不被他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待见。
他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长大,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张枣花给他的。
那年的秋天冷得很早,十五岁的张宝鑫没有合适的衣裳穿。
眼瞅着都快入冬了他还穿着单衣,张枣花便把张宝生早就不已经不穿的衣服给了他。
张宝鑫长得高大,那身衣裳早就已经不合身了。而参与了拐卖人口的他早就已经不缺钱了。
这身衣裳他却还一直穿着。
张枣花看着他,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村里那些只要一出生就被抱走的女婴。
她们要么小小的就被卖掉了,要么被重男轻女的桦树沟男人直接扔进了沤肥池里。
这个村子是个病态的,他们好像是从祖辈开始就厌恶女人,但又离不开女人。
他们不把女人当人,却在村里的孩子长大以后,积极地给他们找老婆,拐的卖的都可以。
甚至这个村子里的人连张大根和张宝生这样的同性恋都能接受!却不能接受一个小小的女孩在这个村子里长大。
不不不,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个村子里的男人和本地女人结合的女孩还是能活着长大的。
并且还能活得很好,就像是平襄镇上那个开刀削面馆的女人的女儿一样。
都已经上高中了,在封城上,张枣花时常能够听她父亲在炫耀她在学校有多么听话,成绩有多好。
张枣花望着已经逐渐偏向天边的月亮。她在桦树沟待了二十多年了,可村里的有些秘密,她依旧不知道。
身后的脚步声加快了一些,张枣花没当回事儿,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张宝鑫叫了她。
“婶子。”
张枣花脚步微顿:“宝鑫啊,咋的了?”
“我知道你和警察接上头了。”张宝鑫走到张枣花的身边,用极其小声的声音对张枣花道。
张枣花瞳孔剧烈收缩。
张宝鑫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他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要去报警?我跟你一起去。”
张枣花吓得往后面退了一大步:“宝鑫你这个孩子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昨晚喝了点,胡言乱语了?”
在桦树沟村那么多年,张枣花早早就知道不能轻信桦树沟的任何一个性别为公的东西。
哪怕是路边的公蚂蚁!张宝鑫从小就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长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张枣花不敢奢望拐卖村的男人能够有一点点的良心。
张宝鑫也不管张枣花怎么想,张枣花的应激反应好像他好像也没有看到一样。
他只是对张枣花道:“我送你到城里,然后你想去哪里你就去吧。等你回来了,你把你们那群人带走,离开山洞。”
张宝鑫说完埋头朝前走。
张枣花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郁。
到了城里,她前往相熟的药店去买药材。
此刻天才蒙蒙亮,药店外面还没开门,但这家店的大夫就住在这里,敲敲门,很快也有人来开门了。
张宝鑫在街道附近的十字路口点了一碗豆腐脑正呼噜噜的吃着。
今天附近的街道很干净,平时一大早这附近就有有一些乞讨者过来乞讨。今日一个也没有。
给张枣花捡药材的大夫很好奇:“也是奇怪了,今天外面怎么一个乞丐都没有?”
张枣花朝外面看了一眼,心底发涩 ,眼睛发酸,一股又一股的无力涌上心头。
她内心中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成了真。
她其实应该早就猜到的,当张大根父子下手清理他们身边那些男人和男孩的时候,她就不应该对这些人贩子抱有一丝希望。
可她也确实没猜出来张大刚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怕,残忍,灭绝人性等等一系列词语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了。
一个想法飞快挤入脑海里,这个想法让张枣花压抑的心情变得心潮澎湃。
她看了一眼还在早餐摊上吃早餐的张宝鑫。
问大夫:“你们店铺是不是有后门?我能不能从后门出去?”
街上的流浪汉乞讨者都不见了,那就说明那些看守他们的人也不在附近。
那么她只要摆脱掉外面的张宝鑫是不是就能够去报警?
除了求救警察,张枣花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有有,从这里出去,穿过外面那扇铁门就是。”老大夫和张枣花已经做了十多年的生意了,都是老熟客了,直接就给她指了路。
张枣花拿了药材付了钱便夺门而出。
张宝鑫恰好抬头看到她的背影,低头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块油条,之后他走到附近的商店,用公用电话拨出了一个号码。
“彪哥,已经安排妥当了。”
“都埋好了吗?”公用电话的隔音并不好,电话那头的声音传过来,无比清晰。
“昨夜,连夜埋完了。”
“好!”电话那头的彪哥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张宝鑫掏出钱付了电话费,又看了一眼张枣花离开的方向。
而后他拉了拉身上已经不合身的外套,朝着平襄镇去。
因为知道警察已经在山上有埋伏,也因为他们的计划,张宝鑫没有选择从果园那边更靠近桦树沟的方向走。
他出了城以后就顺着河边,从那边的山上往平襄镇去。
今夜月朗星稀,秋风不冷,空气中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味道。
张宝鑫的思绪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个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