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道场内,随着血水尸泥的沉降,水位已涨至众人齐胸高。
门缝开阖间血水四溅。
薛陀子等人沉沦血水中,身体随着血水的翻涌沉降起落,不少人已经神志不清、陷入昏迷了。
有人在哀嚎惨叫,血水渗透到膝盖的时候,一些人的脚掌已经腐蚀成烂肉。
而今齐胸高,下半身几乎浸透在血水中,膝盖已经见骨,脚掌已成烂泥。
那几个来自玉山的妖怪,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他们肉身强悍,可以硬抗许久,只有鼠妖被枭首后只剩下骨骸,悬浮在水面。
虎妖已经丧失了挣扎的气力,这鬼地方越挣扎,受到邪力压制的越发严重,此刻也恢复原形。
它鲜艳斑斓的毛发被烧焦一般蜷缩,四肢只剩下皮肉支撑着,大概没多久就会倒下去,彻底沉入水底。
帛鹤君脖子上插着一把剪子,俨然垂死了,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面那条门缝,脑海里恍恍惚惚想起出门前那个叔叔的叮嘱:
“帛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毕竟要主持大局,操持所谓的玉山七年一度的厨会,不过在他看来,就是号召所谓的江湖散修来例行剿一下妖,再简单不过了。
他养的鬼里可不都是没脑子的恶鬼,什么乡下教书先生,什么店铺掌柜,甚至那个他在泸州南偶遇的那个扬言要考乡试第一、进白鹿洞书院的书生都被他收入了麾下。
可没想到事情会落到这副田地,也没想到他帛鹤君也会有这样临死前跑马灯似的经历。
刚刚浮到他身旁,一手拔掉剪子的薛陀子这时候抱着箩筐,浮在水面上,他的膝盖以下已经烂透了,从最初的痛苦到现在的面色发白。
他瞧了一眼旁边,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经历这种痛苦。
他又一剪子扎在帛鹤君的青玉冠上下,扎进眉心,然后用力一绞,直到帛鹤君眼里彻底没了神彩,他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推开尸体,扒向狭窄的门缝。
三只恶鬼反常地没有过来捉弄骚扰他,而是围着帛鹤君撒欢似的在血水里游了一会儿,表情激动的比划着说一些话。
然后几个鬼纷纷在帛鹤君的尸体上翻来找去,很快便捏出帛鹤君干瘪的魂魄,群起而噬之。
薛陀子伸手扒住门缝,把浮在水上的几颗黄豆子召唤过来,卡进门缝里,然后慢慢变大,成为一般人大小的金甲战士。
门缝的开阖总是不规律的,有时候黄豆会瞬间破法,压成齑粉。
有时候因为黄豆被泡涨泡坏,身形破败,一个呼吸都支撑不了。
这次道场终于倾斜了,门缝张开了大嘴。
他眼疾手快,再不迟疑,出了门缝,得见光明,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一道声音陡然响起:“你快死了!”
薛陀子蓦然抬头,眼前是一个白衣黑帽的年轻人,他的语气很轻佻,脸上洋溢着笑容。
薛陀子脸色苍白,“你想杀我?”
年轻人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可怜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薛陀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自己大半个身体已经腐蚀成骨骸,丹田、脏器已经毁得七七八八,之所以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冥冥中吊着一口气。
他伸出手缓缓摸向胸襟,一根脏兮兮的蜡烛被摸了出来,然后手指一搓。
年轻人蹲下身,好奇地望着蜡烛,“你活不了了!”
薛陀子握着蜡烛的手,已经依稀看得见累累白骨。
年轻人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拿过蜡烛,举高,放在手上仔细地看,忽然啧啧称奇道:“原来是这东西吊住了你!”
“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嘛!”
在薛陀子惊讶的目光下,年轻人就这样招了招手,门缝裂开,一具尸体被吐了出来。
正是三面佛。
年轻人摇了摇头,“可惜了,你还是活不了!”
……
……
一路冲出广陵街的瞎眼道人被绊了一跤,他看着遍地的尸体,不禁一怔。
手上一松,瞎眼少年滑落了下来,“怎么了?”
“麻烦了!”
“什么麻烦?”
瞎眼道人语气沉痛道:“广陵街异变,有妖魔趁机作祟!”
“玉山不是个县城么?”瞎子少年不解道:“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妖怪?”
“数百年前,妖魔袭城,总会留下一些隐患,即使过了数百年,玉山出现的妖怪也比其他地方多些!”
“都建国了,有新皇帝了,怎么不派人过来杀干净?”
“是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瞎眼道士叹息道,“两代王朝更替,玉山即使是蛰伏再多的妖怪,也该杀干净了!”
“那就是有人不想杀干净!”
瞎眼道士惊诧地望着他,然后坐在地上,望着漫天飞舞的阴魂,有些讥讽道:“要真杀干净了哪有什么玉山厨会!”
瞎子少年:“姑息养妖?”
“不,是养鬼!”
瞎眼道士抬头望向广陵街那道顶天立地的儒袍身影,声音带着几分深沉说道:
“他们在养一只绝世凶鬼!”
……
……
似乎是道破了天机,天上忽然黑云翻滚,异像频频。
长宁街猪肉档,握着剔骨刀的络腮胡子蓦然抬头,脸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帛家人果然有后手!”
石榴巷李烛匠家,四十九根蜡烛已熄灭了四十六盏,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最后三盏。
他手上捻的火线也不知何时断成了两截,一向老实巴交的李烛匠第一次生起了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