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阿娘下颌的空隙,萦芯看阿耶正在闭目养神,索性也将自己整个契合在阿娘的怀里,睡了过去。
萦芯是被阿娘交到阿月怀里的时候惊醒的。
此时虽然太阳还没出山,但是天色已经能看清云朵的轮廓。
她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拍着阿月的手臂要下地。
外翁的祖宅白墙黑门,门两边两串白灯笼随着晨风轻摇。
门口石阶上有个头戴麻巾,光着筋肉虬节的大毛腿,穿着类似长袖连衣裙的麻服和粗糙的草鞋的面熟大叔,擦着不知道是眼屎还是眼泪,提着个白灯笼,弓着腰迎了下来。
“大娘,郎君,小娘来了,可曾用过早饭?”
萦芯震惊着他的穿着,一度怀疑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觉。
这大叔叫阿功,是外翁每次去女儿家的时候偶尔带着的老小厮。
萦芯之前见过他两次,他的职责类似外翁的商业助理,以前外翁去店里收租的时候会带着他,后来铺子送人后就没见过了。
可是阿功那时候穿着虽然不如阿耶的书童阿登文气,可也是有裤子穿的啊!
难道这是这个世界葬礼上奴仆的服装要求?
可是阿登和阿月也是奴仆,也没穿成这样啊,
——虽然丧礼不能在自己家举行,可是以阿娘对外翁的感情,肯定是不会在丧礼的任何礼节要求上打折的,
——全家素服,素面无饰,禁酒茹素……
为了教导萦芯相关的礼仪要求,父母两人罕见的一起教导她,一项一项事无巨细……
萦芯疑惑的回头看父母的脸色,发现他们好像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们已经吃过了,阿登……”阿娘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起来。
阿登踮着脚往大门里面看,发现没有别人就迅速的塞给阿功一个素布的小包。
阿功接过的时候,大嘴一咧差点也哭出来。
萦芯意识到这里有问题,但知道不是发问的时候,于是抓着阿娘的裙摆乖乖的跟着她往里走。
“小娘当心台阶,要慢慢的……慢慢的……”
阿功小步的引着几人往大门里走。
大门后面是白砖黑瓦的影壁,上面画着百子千孙嬉戏的彩色壁画,画面上斑驳的痕迹刺得萦芯心里一酸。
绕过影壁是一个很空旷的大院子,院子里一左一右种着两棵石榴树,在这当季时节,竟然一个青果都没挂。
大概是时间还太早,并没有人来打扫,树下落叶片片,更是凄凉。
丧棚就搭在这个院子正中,惨白的灯笼照着同样惨白的布幔,里面火光摇曳,刺的萦芯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
丧棚里迎出来一个样貌平整穿着素色麻服的女人,头上插着桑木簪子,神情木然,大躬行礼,“娘子,姑爷,小娘来了,郎君有请。”
进自己父亲的丧棚要被别人请,阿娘神情愈加哀婉,萦芯得咬着牙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哭出声。
阿耶神情肃穆,领着两人走进丧棚。
阿登、阿月、阿功三人似乎没有进棚的资格,男左女右,面朝棚里,直接跪在棚外两边的柱子边。
丧棚当中,外翁的棺木乌黑发亮,摆放在一个原木色的大台子上。
前面一个双开竹卷型的供台正中的陶瓷香炉里供香还剩一半,两边白烛一个已经快要燃尽,另一个正被一个穿着跟刚才侍女同款麻服的男侍换成新的。
男侍看见三人进来,仍是利落的做完手中活计才对三人行礼。
一个身穿华贵素锦素服的中年男子跪坐在左面的蒲团上,对三人淡淡的点了个头一字未说,这人便是外翁的嗣子了。
换蜡烛的男侍麻利的将另外一个蜡烛换好,然后就着烛火点燃三份线香交给阿耶,阿耶分别递给阿娘和萦芯。
三人对着外翁的棺木躬身行礼,然后一起将香插进香炉,再后退两步,跪倒那男侍送来的蒲团上对着棺木磕头。
那个作为嗣子的男人双手撑在跪坐的大腿上,对着三人躬身行孝子答谢礼。
萦芯跟着耶娘跪着转过身对着他同时行礼。
全程都很安静,只有悉悉索索衣摆摩擦的声音,还有阿娘憋不住的呜咽和萦芯的抽泣。
阿耶扶着妻女站起,然后双手平举对着他深深一躬,与阿娘同声拜道:“大兄有礼,多谢大兄高义。”
萦芯紧跟着行礼,轻声道:“舅舅有礼,多谢舅舅。”
新舅舅可能是真的守了一晚上,直了直腰,然后才招手让萦芯上前,从腰袢里摸出个小白玉环递给她,“拿去玩吧。”
萦芯回头看到阿耶对她微微颔首,就双手接过,再行一礼:“多谢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