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木着脸,打头牵着牛,载着三人往家走,缰绳放出一米长。
车辕上阿功听着车厢里小主人和女儿压抑不住的呜咽,也时不时的以袖拭泪。
家门口,阿甜迎了出来,叽叽喳喳的唤道:“小娘可算回来了,怎地今次这么晚?”
萦芯听她声音清脆,以为又有好事儿,抢在阿月前掀开车帘,哑着嗓子问她:“可是阿娘醒了?”
阿甜扶着萦芯跳下车,看到小娘子哭肿两眼,吓了一跳,也不敢问,只糯糯的回:“大娘子还在睡,不曾醒来。是隔壁的吴大娘子来了,等了小娘子许久……”
这条街一共大小十六套院子,常住只有九户,临近正街的四家都是二进,都住满了。
萦芯家便是路北第二户,这吴大娘子就是街口的第一户。
吴大娘子家是行商,家中男人常年在外奔走。
原本阿耶在家时,倒也不怎么来往,只节下互赠些糕饼,后来阿耶出门做官,两家人都是妇孺看家,串门倒是多了些,也是互相都有个照应。
今年阿娘身体不好,她虽然来的少,倒是东西送来的更勤了。
这边萦芯刚进门,那边吴大娘子也听见响动迎了出来。
“呦!这是怎地?”吴大娘子一看三人都是哭过,立时就惊了,“可是在外被欺负了?阿甜快去打水,这天见冷了,别伤了小娘子的脸。”
一伸手就将萦芯抱进了前厅。
萦芯来不及行礼,只得说句:“见过吴家婶婶。婶婶别担心,没人欺负……”
待要解释原因时又哽住了。
吴大娘子生了两个小子,很馋闺女,可惜生不出来,自见了萦芯这种完美女儿更是拿她当个活宝贝。
接过阿甜递过来的帕子,温温柔柔的亲手给她擦脸,一转头恶声恶气的问阿月:“怎地哭成这样?”
阿月低低的说:“才刚去了求真堂请夏大夫……”
吴大娘子往外瞅了眼,见阿功拿钱打发了车夫后,就一个人回来待命,也立时红了眼眶。
“唉……”
吴大娘子眼见萦芯的眼泪还在掉,就拍了拍她的背,转移她的注意力:“给你阿耶的信走了几天了?”
“二十七天了。”萦芯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也快收到了。别哭了,等你阿耶回来就好了。”
至于这个“好了”是什么好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门子与我说你这几天总是寅初就出门了,就是去请大夫么,怎地那早?”
“我去抱真观求药皇了。”萦芯接过阿甜手里的茶壶,给吴大娘子倒了一盏泡了干枣的滚水。
怕萦芯烫到自己,吴大娘伸手虚护着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当心当心!”
打量着萦芯说着的时候没啥纾解的模样,就知道她没求到好结果,“怎地一大早就去?城边上许多游民,可不怎么安生。”
“我听说药皇心诚则灵,晨起第一炷香最能表我诚心,就早早的去了。”
将冰冷的指尖一点点的贴在茶盏外取暖,萦芯问她,“可是早起惊扰了婶婶?”
“扰什么,婶婶在后院儿根本听不见,你阿娘可是教了你怎么拜药皇?”
萦芯便将两次拜药皇的过程简单的跟她说了说,说道今早观主给她算的卦,声音又低落了下去。
“哎呦,这就是你今早上供的糕吧?”
指着等萦芯回来时就吃了大半的盘子,吴大娘子有点浮夸的赞道,
“小娘这糕做的真是!婶婶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药皇没应你不是你不诚心,是祂不灵。
你听婶婶的,过两天婶婶带你去慧灵寺!不出城,就在南门街上,那寺里供奉的是老远来的佛祖!
人家僧人大老远过来传经,就是因为佛祖特别慈悲,法力强得很!”
这边吴大娘子还在跟萦芯传那新来的佛教,阿糖过来跟她们说:“大娘子醒了。”
萦芯立刻支棱起来,又问吴大娘子:“婶婶,我眼红么?”
吴大娘子赶紧又给她拿冷帕子敷了几下,左看右看说:“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萦芯引着她一起往后院走,还不忘嘱咐她别跟阿娘说她出门的事儿,得了吴大娘子一记嗔怪。
几人一起进了阿娘的卧房,便见阿娘已经收拾妥当,靠着隐囊坐在榻上。
“阿娘,今日可有好些了?”
萦芯紧走几步坐在榻边观察阿娘气色变化,“吴家婶婶来看你了。”
怕被阿娘看出不妥,又赶紧转移她注意力。
吴大娘子坐在阿糖预备在榻前的坐垫上,殷切的探问。
阿娘简单的与她寒暄几句,问道:“阿姊来可是有事?”
吴大娘子点点头,说:“我家你也知道,两个小子都大了,大郎去年就开始相看,可现在这院子太小,早晚住不下,年前就在找新院。
现下水蓭街有个三进的正合适,我便想把现在这个卖了。想起之前你与我说过想买房,就先来问问你。”
“谢谢阿姊想着我,只是现下我没法决定,要是不急,能不能等我跟她阿耶商量商量,”说着,阿娘喘了几口气,“若是阿姊着急也不要等我了。”
“不急不急,我也得等我家那个回来再定呢,怎么也得年后了。”
病重之前,阿娘的确是有心想换个更大的、或者买个相邻的院子,但是自她的病越来越重,这样的想法就淡了。
眼见着自己不好了,怕将来郎君再娶,女儿还是钱财多些傍身的好。
一时七婆送来阿娘的饭食,萦芯亲手喂给阿娘吃。
吴大娘子眼见着小绵袄在床前尽孝,又是羡慕又是心酸,竟然突然想到自己的小儿子比萦芯也就大个六岁,不知道能不能享个婆婆福。
阿娘艰难的分出两分注意力在女儿以外,跟吴家阿姊聊了几句,眼见她神色有异,吃罢饭食让萦芯去看看药怎么还没送来,把她支开。
萦芯走时,怕吴大娘子说穿她出门的事儿,便留了个阿甜在门口偷听,自去厨房不提。
这边吴家大娘子就开口问了:“妹妹身子不爽利,我也不与你说那些虚头。自你家搬来这多年,咱们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
妹夫是个上进的,按理我家说这个是高攀,但是妹妹家和妹夫家人口都是这样单薄,将来小娘子在士人里寻亲就是个难。
倘妹妹家是有那种攀高心气儿的人家,我也不敢张这个口,何况小娘还小。
我家虽行商,但是家风还算严正,你姊夫就是跑到天边也不会弄些个莺莺燕燕在身边。大郎已经定了人家,也是个清净的门第,只待今年回来就开始走礼了。
我家二郎算是妹妹看着长大的,虽然大小娘六岁,但是大丈夫疼小妻子。便是我作小娘的婆婆,你也能放心,必不叫小娘吃那恶婆婆的苦,我当她是亲女儿一样。
妹妹看这事儿如何?”
原本心里还合计着买不买房子的事儿,又听吴家姊姊提了亲事,阿娘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想到之前的那个梦,梦中马车里小娘喜滋滋的模样,她就觉得小娘应该是更愿意嫁给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婿”的。
也没直接拒绝,阿娘勉强说了活话:“妹妹知姊姊喜欢小娘,只她还太小了,妹妹一人也做不得主,待郎君回来,妹妹问个准话再答姊姊。”
“行!不急!小娘虽小,但是管家却很伶俐。姊姊里外看着规矩的很。你且歇歇,少费心思。姊姊不打搅你歇息,这便回了。”
吴大娘子快人快语,想说的说完便告辞回家了。
临出门遇到相送的萦芯,用个素面的漆盒装了几个糕点给她带回去。
“婶婶关心我才来看我,这几个糕婶婶带回去给二郎尝尝吧,都是我做的,样子不甚完美,婶婶别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