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烧完就烧拆下来的丧棚,只剩丧棚上的白麻布裹在棺外,暂时代土。
收拾了灰烬,日升之前,大郎在门口台阶上狠摔了三次才将泥盆摔碎。
萦芯挥别了巷口的吴大娘子,跟着阿耶回往安乡。
快出城时,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七八个衣不蔽体的小男孩,扑在阿娘的牛车周围,孝子贤孙似得干嚎。给萦芯他们吓得不敢走,有个孩子的胳膊都伸到车轮下了。
给阿娘赶车的阿登赶紧跳下车,拿着赶车的杆子往外怼他们,“干甚!起开!起开!”
“住手!”萦芯赶紧喊住,也跳下车,问:“怎么了这是?”
还是雇来拉行李的车夫上前跟她解释,这些孩子俱是那年小赵国逃来的。
逃民里有劳力的大人、不缺零件的女孩儿、皮相好的男孩儿都有个去处,只许多无甚卖点的小小男童无人搭理,在城边上挣扎过活,四季过后只剩这些。
最近也不知是谁给他们出的馊主意,遇见人丁不旺的出殡队伍就来拦车哭丧,就盼着能讨点赏钱。
“小娘子心善,随便扔把铜钱,打发了吧。”那车夫也是个善心人。
萦芯听得头皮发麻,回头看向车窗里阿耶和大郎不愉的脸色,心想:
怎么办呢?这么多……若没见到也就罢了,可是这都在她面前了,看他们的惨样,混得不如“前世”许多野猫野狗……
车夫只能帮他们说点可怜话,不过给他们一顿饱,可是萦芯想给他们顿顿饱。
一个有眼色的男孩见萦芯有了怜色,立刻跪爬过来,也不敢碰她,只一径的给她磕头。
吓得边上的阿登不顾大防,赶紧将小娘拉到身后。
后面阿月、阿糖和阿诚也跳下车,要把小娘拉回车上。
“好了!我没事。阿登别打他。”
叫住要上脚踹的阿登,萦芯下了决心,她走向这个孩子,问他:“卖身么?”
那孩子立时给她磕了响头,顶着一脑袋沾着血丝的土,喊:“卖!卖!下奴见过小娘子!小娘子买了奴吧!奴九岁了,有劲儿!会种地!什么都能干!”
边上有孩子也很希冀的看着萦芯,但却很有义气的都没开口,怕搅黄了这桩买卖。
萦芯又问他:“你们一共几个人?”
男孩子仰着头,咬着牙说:“九……十七个!”
“九十七个?”萦芯吓了一跳,环视周围不到十个男孩儿,心想:这是不识数还是真的还有那许多?
“十七个!十七个!”男孩儿赶紧解释,“这里有九个,还有八个在西门等活儿。”
萦芯算算家财,心里沉吟着,有九十七对比着十七好像也没那么多了。
阿耶也下了牛车,问她:“买这许多作甚,随便买一两个便罢了。”
那男孩子以为阿耶才是做主的,借着话里的缝隙,立刻拽过一个年纪最小的过来,按着他给阿耶磕头:“家主大善人!善有善报!给家主磕头!”
居然还会给人戴高帽啊。
见这孩子骨骼清奇,萦芯抬头跟她阿耶说:“阿耶,都买了吧。放到庄子上养养,明年大的阿耶带去任上使唤,再挑两个好的给大郎。剩下的养大再看是卖了还是自家留下用,赔不了多少钱。”
叹口气,阿耶想,这是自家祖传的善心吗?
阿耶又退一步:“那就买这九个。”
“都买了吧,也不一定都能养得活。我少吃些糕,就够他们吃饱糠了。阿耶,求求你了。”萦芯晃悠着阿耶的手,卖萌。
“不行。”阿耶还是不吃她这套。
“那好吧。”怏怏的放开阿耶,萦芯叫来阿诚安排这几个孩子的去处。
那个大孩子心中微叹,待得了卖身钱,不管多少,舍一半给那八个,自己也不算对不起那边的兄弟了。
却见小娘子叫过一个男仆,嘴里说着:“阿诚,你先带着这九个孩子去找伢子办身契,然后回去找阿功,让他带着他们去庄上安置。你再追上我们。”
手上却用小小的身子挡着她阿耶的视线,冲那阿诚比量了两次十七。
眼见阿诚表情有点懵,似要去看阿耶,萦芯立刻补了句:“明白了么?”
阿诚立时转回下习惯性飘向郎君的眼珠,看着小娘的表情,心想:
若不是这样心善的小娘,自己现在骨头可能都化了吧……
遂一点头,阿诚说:“明白了。”
萦芯回到车上,取了一包钱从车窗递给阿诚。
又将那大孩子招到车窗前,说:“跟他走吧,我回乡守孝一年,卖身钱等我回来再给你们。活着的有,死了的不给。”
勉强有车窗高的男孩,仰头看着小女娘垂向他的眼眸,想起几天前去寺庙偷供果时,佛像看他的眼神。
他干涩许久的眼眶热得不行,只点点头说:“好。”
没了孩子们的阻拦,几辆牛车晃晃悠悠的驶出年久失修的城门。
城门下,三个聚在门后躲穿堂风的门丁揣着手,冷眼看着那几个烦恼了他们许久的死孩子们,扯着脖子、不甚整齐的喊着:“拜送——主母——”,一边乱七八糟的给远去的牛车队磕头。
牛车里,听见喊声的萦芯诧异的回头,问阿耶:“这是送我?”
大郎心里白眼一翻,插嘴回:“那是送二娘。”
“哦哦。”吓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