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笔收笔依旧保有隶书“蚕头雁尾”的沉稳,可是字形却舒展身意,颇有余情渐消,急就书下的感觉。
竟是两字章草。
“嗯……这种突然有了美的体会,需要赶紧记下来,不然马上就要消逝的感觉也可以。”萦芯满意的点点头。
“还是有点保守,你再练练。我觉得书画与音律,大概都是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学习技法,第二个阶段是表达己心,第三个阶段是触即共情。
阿兄的基础技法已经很好了,该往第二个阶段试试了。”
滕继揣摩了一会儿小郎君的字意,又揣摩了一会儿小娘子刚刚的话,慢慢的收起了对小娘子最后一点轻视。
其实,自年初,他就不敢小觑李小娘子的能力了。
同等条件下,倘突然塞给滕继一千人,滕继自问没有养活所有人的能耐。
若小娘子是个郎君,年虽十二三,也能称句能吏,如今恐怕已有正官相邀为门客了。
而今再听小娘子对“艺”的解释,滕继就知道,小娘子的“不学无术”,其实是“有诸内必形诸外”。
她自己心里有东西,她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至今几乎无错无漏。
这不是普通的“神童”。
滕继想,倘普通的神童,都只是学的快,学得好,学得举一反三。
倘李家常年有长辈管教,那么李小娘子恐怕至多泯然众“神童”矣。
可是李小娘子不学,且自小少于“管教”。
她对许多事物自有诸多“自生”的见解,无需学儒、学道、学法、学墨、学名……
其行其止,却处处符合儒的守正、道的自然、法的规矩、墨的兼爱、名的思辨……
苍天不仁,竟让李小娘子是个女娘,太可惜了……
李小娘子见二人好像都有所得,自觉牛逼,回去撸狗了。
滕继的震惊终究错付了。
萦芯只是在“前世”接受了足够的普世教育后,又饱经各种官、私媒体的各种思辨轰炸而已。
“前世”的生活环境平和而富足,是以每个人在成年前都,会有个影响其人一生的“思辨期”。
而李萦芯思辨后的结果就是更加“自洽”。
李萦芯知道,一件事,并不是因为大家说这样是对的,才是对的;也并不因为大环境下,周围人都说这是错的,就是错的。
人,首先得活着,有可以正当获取衣食住行的环境,才能谈论更高的艺术、道德要求。然后在不对他人造成伤害的前提下,做出取舍,可以千奇百怪。
这是李萦芯心中的准则,并不以外界各种舆论、公序良俗动摇。
就比如现在南地的人们,哪怕就是他们信奉的李小娘子命令他们,将男孩女孩都送去识字,包括孩子们自己和他们的耶娘都不会心甘情愿。
村中的孩子也能干很多杂活,不让人们脱离冻饿困病和流离失所的恐惧,他们是没有精力去考虑未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萦芯将贫瘠的土地出产完全交给各村自己分配。人得有了自己的余粮,心中才不慌,才有抵御各种小灾小难的能力。
包括麦芽的断腿再治,萦芯向来不认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让受苦人自己把其中苦楚全吃掉后,再站出来让受苦人领情,是件对的事情。
萦芯会好好的养他们一年,待明年夏收,他们才会慢慢的定下心来,他们才会有时间有能力想以后。
那时,萦芯再选出愿意学习的孩子,去山下的新村“深造”,就是水到渠成。
其实,你要让萦芯自己解释这些,她未必能说明白。她只是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自己能这样做,并且因为古代实在无聊,她就真的这样去做了。
夏收后,南地除了水田依旧种水稻,肥田依旧种豆子,其他地方都种上了小米和高粱。
这些小米高粱和一部分黄豆就是未来南地人们明年一年的口粮。
范生月初送了分红后,很希冀的问李小娘子:“面坊倒是可以一直做工,可是酱坊一下子就闲小半年,小娘子可有办法?”
现在没冷库也没恒温库,大酱完全靠由冷春到盛夏的气温制造,一年也就出一次的货。
虽然是暴利,可哪有商人嫌钱多的呢。
萦芯如今也没说“我不喜欢钱,我对钱没有兴趣”的资格了,她治下千余人,全靠她挣钱抵御大风险呢。
两人的愿望是好的,可惜这个年代温饱都成问题,地里种的全是粮食,夏收基本都完税了,没有原料,李小娘子也无法,只能说:
“你要是嫌他们闲着,不如买块有水源的地,开荒种绿豆,明年这个时候正好晒素鱼翅卖钱。”
“是极是极!不愧是李小娘子!”范生便告辞,一刻不停的去买地买绿豆种去了。
绿豆是贵霜(印度)传到南晋,又传到东吴来的。以前是正儿八经的奢侈品,论粒卖。
几十年间,渐渐普及,只对平民来说依旧难见。
如今绿豆的吃法最复杂也不过是磨粉做糕,萦芯将绿豆粉的出现提前了大概一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