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食肆西墙的便宜菜牌依旧挂着,可买不起东墙菜的客人已经不会去食肆消费了——他家无论食肆还是别的生意早已脱离了贫民大众。
不过,为富不仁的名声还是尽量不要往身上戴的好。
两息之间,范生已经想明白,为了跟善心的合伙人更好的合作,也为了名声好听,他站起身给李小娘子行了个半礼,道:“此事是范某想得不够周全,这就去找贼曹说明白,让他们把人都放了。”
光放人就够了么?当然不够!
可萦芯还能继续做其他要求么?萦芯也不能。
范生知趣退这一步,看得是萦芯这多年给他带来的利益和以后的合作,并不是他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前世”有过在职场与成年人交际的经验,今生也算见过困苦,她知道,她心中的公正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次公正怕是要让她亲手“搁置”了。
昨夜,过了愤怒的顶峰,她想了许多。
这是人治的时代。
除非那两家卖身给李家,不然,倘萦芯一味追究,那么衙丁倒霉后,更倒霉的就是她们了。
萦芯垂下眼,掩饰自己的不甘,然后再三劝自己看开。
大郎不太清楚她心中的想法,但是知道她想要的必然不只是这些。
费习眉头微颦,不过小事尔,希望小娘子就坡下驴……
“范伯多礼了,本也不是范伯诚心的,只是贼曹们念岔了经。范伯近日这样繁忙,没顾及到也是正常。”
缓缓站起身,萦芯将半礼还给范生,“劳烦范伯跑这一趟了。”
范生一看李小娘子的表情就知她并不痛快,可也没说别的,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是没什么错的,便告辞去县衙找人了。
送走范生,三人往回走,费习不由赞了一句:“小娘子识得大体,处置得当。”
看昨天兄妹吵架的架势,他还以为小娘子得申斥范生几句呢。
跟在最后的萦芯幽幽道:“这样的大体,我不想再识第二次了,请问费师可有法教我?”
费习一愣,转回身看李小娘子清冽的眼,心中呐呐:小娘子还是年少,世上谁人不是识这一辈子的“大体”呢?
苦笑着摇摇头,费习道:“小娘子,这是世情,无可抗,只能从。”
说完,带着沉默的大郎去了大书房上课。
萦芯回到自己的小书房,枕着大黑发呆。大黑大概嗅到小主人阴郁的心情,抬起脑袋一个劲儿的看她。
同样听完全程的阿月见小娘子这样消沉,劝慰道:“小娘子,别想了,好在都能补救。”
挥挥手,萦芯让她们都出去,只自己一人摸着大黑的脖颈,盯着房梁发呆。
大书房里,费习讲完一段,见小郎君难得的走神,便停了课,问他:“小郎君可是还在想才将的事?”
李藿点点头,面容严肃的问:“费师,此事其实范生没错,他只是做事不够严谨。被抓的两人和那些妇孺当然也没错。
此事全错在贼曹枉顾律法!难道真的就可以这样算了么?
诚如昨日小娘说的——执法者知法犯法,那法依何存?”
李家兄妹的公义之心难道是家传?
费习捋着胡须,心想:小郎君未及弱冠如此单纯倒也无妨,东翁可千万别这样。
“小郎君,此事如何解,其实看的不全是对错,而是解此事的人。”
费习已经不完全是李藿的儒师,他现在已经是李家的幕僚,自然要教他事情的核心。
他拾起蒲扇,站到窗前,看着书房后的大花园里百花争艳,慢慢道:
“倘处事的人在顶端,自当维护律法尊严,重惩贼曹,传于天下,以儆效尤。
倘只在城守其位,是否要按律处罚下属,还要看其行是否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按照现在的状况,哪怕最重不过罚俸。可罚完,难保贼曹不去找那两家的晦气,致使两家家破人亡也不是难事。
小娘子得并未深究,恐怕也是有此顾虑。
至于在其下的,不过顺昌逆亡而已。
这便是某说的世情。”
转回身,费习果然看见小郎君不认可的眼神。
学过圣人言的年轻人,乍见人间浑浊,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