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已经成为泥淖的一部分了么?
见状,萦芯想,也许可以尝试适当的跟他解释自己的想法。
“阿兄。”萦芯拍拍颓丧的大郎撑在案上的手,问道:“阿兄认为他们知道自己犯法了么?”
李藿想了想,依旧公允的道:“贼曹校尉当是知道的,贼曹丁倒不一定,衙丁也不一定吧。”
“嗯,那么为什么正管刑律的贼曹都不一定知道自己在犯法呢?”萦芯继续问。
“呃……”李藿心中有答案,但是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成为贼曹、衙丁只靠人脉、贿赂,并不看见识、能力。”
“对!”李藿立刻应道。
“这才是这件事发生的本质之一。”萦芯给自己的茶盏满上,淡淡的道:
“这便是费师说的世情。
我大吴自陛下之下,全赖人脉、出身、贿赂晋身,倘此人人品、才华称职,倒也无妨。哪怕如华城守这样垂拱而治,手下有能吏辅佐,自己不折腾也算不错。
可是你看,前年并、冀两州大旱,冀州使君治下虽则困苦,辗转腾挪倒也过去了。并州呢?
两年了。
你说,并州到徐州这一路上的冤魂,哭够了么?”
从未有人从州、国这样大的宏观角度同李藿总结归纳。
愣愣的看着小娘,李藿喉咙发紧,一字也答不出。他无端想起那次给阿耶取信时,小娘问他学里如何看并州奴事。
如何看?
那时包括他自己,谁都没垂眸去看,都在忙自己的日子。
“世情如此,哪怕陛下也无力扭转,上行下效,你这才看到一桩。费县虽小,可类似的事情恐怕不会少。
人,在自认为无错的情况下,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譬如此事,贼曹丁出身兵户(一户人世代出男丁为兵)、衙丁乃是兵役(同劳役一样,就当几个月到几年的兵),他们怕是字都识不得几个。
贼曹丁只听上命,满县抓面相不善的贫民;衙丁就是个看大门的,他的职责就是确保县衙门前干净、安静。
倘像你说的那样处置,他们心中是不会认服的。”
轻啜一口沁凉的饮子,萦芯继续道:“只处置这件事其实也不难,你去找华城守说说,多套几句圣人言,他见你赤诚之心,自会让下属处置。
可是,没有意义。
换上同样四六不懂的新贼曹丁和新衙丁,依旧会犯这样的错。”
“那就真的只能这样算了么?”李藿不甘的问。
“我们现在还没有彻底解决这个本质的能力,所以,我们现在也不能做解决这个事儿的人。”萦芯轻轻的摇了摇头。
李藿疑惑的看着她,“你不会是要等我当官以后……”更改东吴选官的察举制吧?
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个陛下都做不到的能耐。
淡淡一笑,萦芯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哈?”什么意思?李藿顺着小娘的眼神,看向南地众村落的龙鳞册,“你是有别的办法了?”
“只是个粗略的想法,还待细化,以后你就知道了。”
李藿还想再问,小娘已道:“天晚了,睡吧。”
第二天一早,李宅一开大门,一郎就见外面跪了两个衣衫腌臜的汉子和一个眼熟的老妇。
“多谢恩人!”老妇一见门口的一郎,就带着两个汉子给他跪了。
一郎嫌弃他们脏,并未上前扶起,只侧身避开,道:“救你们的不是我,是我家小娘子。”
最左边还算有点胆识的汉子道:“贱民不敢污了贵人的眼,只敢在门外给贵人磕头。”
说完,朝着门里又磕了一个,另外两人也跟着磕。
一郎想了想,说,“等着,我去通传。”
萦芯听了,道:“让他们进来吧。”就去了前厅接待他们。
不过一郎怕他们脏了小娘子的眼,在廊外摆了个竹席,让他们在此等候。
萦芯一见他们隔得老远,无奈的瞥了一郎一眼,总不能让她扯着嗓子跟他们喊着说话吧?
一郎只得又在廊下垫了一个竹席,让他们廊下回话。
三人头一次见到这样华丽的大宅院,更不敢抬头冲撞贵人,让在哪就在哪儿跪伏,大气都不敢喘。
看他们这样,萦芯也熄了问问家常的心思,直接跟他们说:“我听说你们在县里日子过得很清贫,我在南地还有许多荒地,倘你们会种可以去佃,前三年我家只收四成。三年后,收六成。
我家也是免劳役和兵役的。”
两个男人听完,俯着对视一眼,然后左边那个回道:“回小娘子,贱民们不会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