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枢五百二十二年,三月廿七,黄道吉日,宜嫁娶。
铸剑山庄专精织造的薛氏一脉,几个绣娘日夜不休赶制了整月,终于赶在长孙神匠大婚当日将新人婚服缝制完成。
这件繁复华美的大红嫁衣,其上并未绣有一般鸳鸯凤纹,而是以金线绣着象征铸剑山庄的湛庐古剑剑纹;而新郎的婚服上,则是另一柄造型纤细古朴的剑纹纹样——正是伏虞神剑。
几个长孙一脉的下仆,很快赶来了绣房,将两套婚服小心翼翼装进了一口镶金缀玉的木箱,脚步匆匆离去了。
不知为何,无论是绣娘还是这几个下仆,脸上神色皆如乌云压顶,惶惶而不安,明明是在助神匠筹备婚礼,却丝毫不见喜庆欢畅之色。
阴云密布,湛卢山今日的空气,也仿佛格外凝滞肃穆。
这般气氛,自然是与江湖第一神匠秘密成婚一事无关,毕竟大半个山庄都对这桩喜事的举行毫无察觉。
而是邻省界青崖传来了消息,为了明日能将太吾传人妥当护送回山,半个界青门的杀手死士都来到了湛庐山,要护他一路周全。
山庄在外的眼线,向庄主与宗匠们确认了消息属实,连守在无生涯的巡山死士都比平日里少了大半,外人上山办事途径的外山门也暂行封闭,不接委托、也不同山下农户们交易物资。
然而,即使众人皆知界青门此次不知为何缘故倾巢而出,咄咄直逼湛庐山,正大光明登门拜访的界青来客,仅有寥寥五人。山庄高层倒是无人感到意外,界青门功法诡谲离奇、多使奇招暗招,善于踞暗攻明,而非正面对敌。
无人知晓,有多少工于暗杀毒杀之术的界青门人,在湛庐山何处悄无声息藏匿着踪迹,正伺机而动、静待号令。
第一位来访的界青门宾客,乃是观星台大司星盛媛,
她数日前便来到山庄,向长孙玄客和太吾戈临送上贺礼后,便匆匆离去,临走前告知他们缘由,是因不日将出现的千年一遇九星连珠天象,她需得及时赶回观星台,潜心观测推演。
盛司星送上的贺礼也颇为奇异,乃是以她鲜血绘成的一幅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卦象图。
她将这块蚕丝布亲手交到了太吾戈临手中,又在他手心写下“随心所欲,毋需担忧”几个大字。她瘦小身躯只到太吾戈临胸口,上前环住了青年的细腰,给了他一个单薄但坚定的拥抱,在太吾戈临眉眼弯弯的微笑注视下,转身匆匆离开了湛庐山。
而另外四位宾客,就并非抱着这般纯粹的善意与祝福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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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大早,一个鬼魅似的人影掠过了风声鹤唳的铸剑山庄,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出现在了长孙玄客居所外。
况静水面色可怖,双眼血红,腰后横着一把足有半人高的玄铁重刀,刀镡竟然是个完整的头骨骨雕,朴拙刀刃泛着金铁冷光。
暴烈的金刚内力震荡开来,不出片刻,衣冠楚楚的长孙玄客一派从容走了出来。他佩剑挂在腰后,缓缓走向了况静水,哥俩好似的揽上了他肩膀,一番热络寒暄后,方才压低了声音调笑道:“静水,你来的这么早,莫不是……想同小阿临先玩上一会儿?真不凑巧,他现下怕是还在朔方道长身上,同道长修那房中术呢。”
况静水周身似乎瞬间爆开了滔天杀气,连空气都更加阴冷了几分,手掌突地抚上了腰侧的骨制刀镡,倏忽间又收敛了气息。
“哦?我不知中原道宗的房术是如何形样,然而金刚宗的灌顶双修法,向来只损明妃生机修为、好化为己用。”况静水不动声色,脸上挂起惺惺假笑,“然而阿临……可是我况静水过了门的正妻。我不管你前日信中提到的那位朔方道长,是如何哄骗阿临与他灌顶双修的——还请玄客兄给我个面子,立即带我去寻那朔方子。”
“我这个做丈夫的,若是连自家娘子都护不住,岂不是落人笑柄了?”
长孙玄客连忙止住他话头,一副老好人做派打起了圆场:“静水放心,为兄好不容易遇上小阿临这么个极品尤物,对他可是爱不释手,今日还要同他成婚,哪里舍得让他被外人吸干了生机、凄惨早夭呢。”
“阿临天生子水命格,又修习玄阴功法,一身精纯玄阴内力,天生淫欲强烈,且身有异香,莲相极佳,并非是金刚宗随意作践的那些明妃体质,而是密宗典籍里记载的空行母,也是道家内功秘法中所提到的天阴炉鼎。”
“小阿临与人双修,对他自己也大有裨益,可淬体炼魂——时日一久,更是能成就天人骨血、凝练神魂。”
况静水哼笑几声,手掌将刀柄握得更紧,嘲道:“玄客兄在我面前大谈密宗典籍,是否有些班门弄斧了?”
“空行母又如何?不过是更高级耐用的明妃罢了,迟早要死在灌顶双修之中——”
长孙玄客拍了拍他紧绷肩膀,安抚道:“静水莫要担忧。朔方道长修炼的双修法典,并非是金刚宗的邪派功法,而是道家正传的房术秘法。”
“阿临与朔方道长双修,并无甚损耗,只是修行这种密法,得到的益处远比不上金刚宗的双修法那般简单霸道、直接将明妃的生机修为挪为己用,而是只能缓慢增强内功修为罢了。”
他呵呵一笑,又道:“是故这双修之法……对最为重视内功修为的武当弟子颇有裨益,道长提出优厚条件——”
况静水一听这话,竟然直接拔刀,腰后人骨重刀被他抡了个半圆,锵啷一声,将青石地面劈了个粉碎,一时间碎石尘土四溅,露出个地上足有几尺深的刀坑来,巨大声响清晰传进了不远处的厢房中。
“优厚条件?”况静水吃吃一笑,手中重刀转了半圈,刀刃向着长孙玄客,讥笑道,“玄客老哥、真是糊涂了!与你和顾药王共享阿临,乃是因为我们哥几个相识多年、情同手足,这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朔方子,想用我家娘子当灌顶明妃,还欲提出优厚条件使我们答应……”
“你且带我去找那朔方子,让我试试这位名声远扬的天才道长,在我家阿临身上修行得如何,是否……能接下我一招摩诃迦罗刀?”
“贫道在此。”
梅方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门口,缓缓踱步而来,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执着辟尘剑横于胸前,灰眸中神光流转,与况静水对峙起来,冷声道,“况司刑,可是在寻我?”
白衣道人面色冷漠,淡淡道:“阿临与我双修多日,十分得趣,享受得紧。贫道内功修为也突飞猛进,况司刑若是想领教一番武当太极神功,贫道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况静水眸子里似乎有血快要滴出来,面上凶光乍现,嘴角扯出个疯癫狞笑,刀刃泛出金光、脚边生出无数微小气旋,高声厉笑道:“哈哈哈哈——朔方道长!闻名不如见面——”
“况静水,住手!”
长孙玄客手中巨剑原本已经蓄势待发,却突然看见客院门口先后快步走来的三个高大身影。
出声喝止况静水的不是别人,正是带着无影人面具的崔破光。
崔破光平日里从不贴身携带武器,也极少携带暗器,偶尔在人前出手也只是摘叶飞花,便能一招穿胸碎颅。
而此时,他手中竟然握着一条天蚕长鞭,鞭索原本缠在臂上。方才呼喊时,鞭索便已经在无声无息中疾甩而出,眨眼间便紧紧缠绕住况静水握刀的右手。
天蚕索“嗖”地一声骤然拉紧,制住了况静水青筋凸起的手腕,将他经脉中疯狂涌动的金刚真气瞬间逼回丹田,止住他刀法起势。
冉群袖口飞出一枚黑子,直直打上了况静水手臂麻穴,令他抓握不稳,玄铁重刀应声铿锵落地。
“静水,你冷静一下。阿临无恙,没有人要害他。”长孙玄客手中重剑剑尖点地,神色肃然,“双修一事,本就是阿临所求,是他自愿答应。”
“作为交换,道长今后都随他一同外出除魔,贴身相护。此外,道长还带他上武当山以七星调元密法……助阿临内息之法大成。”
况静水神色颓然,满头大汗重重喘着气。冉逸不知何时贴近了他身边,况静水并未挣扎反抗,只是闭上了赤红双目,任由他咻咻几下,封住了自己几处大穴,真气瞬间滞碍难行、无法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