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白日,曛。
千里黄云,白日曛。
随着最后一句真言,无与伦比的白光将整个宇宙都填满了,满得让人空虚,就好像黄鹤一去不复返,只留白云千载空悠悠。
天地间忽地寂静了,万物寂灭般的安静,静得像是开天辟地前的鸿蒙,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没发生。爱恨情仇,生老病死,通天道行,堕魔飞仙,好像只是场黄粱大梦。
只是这做梦者,另有其人。
云飞扬对着天花板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一辈子,又好像是一刹那,他终于分辨出了梦境与现实——这绝非易事,对任何人都是。有多少梦比现实还真,叫人醒了半天也缓不过来,又有多少现实比梦还扑朔迷离,让人不断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否真实。蝴蝶与我,未必可分。
“师父…”他低语道,眼角还剩着些温热与潮湿。
刚才这一切,虽是梦,但非幻。己卯之战发生于合亨二十七年,而今已是地灵六载,都过去十年了。但对于云飞扬来说,这一切恍若昨日,尤其这牛家村之役。
村民们恐怕只会觉得那天的残阳如血,格外鲜艳,只是伴着些奇异的雷鸣。村里的孩子们可能得到了一个精彩的睡前故事,而云飞扬,则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师父,和一众朝夕相处的同门手足。
此刻,他正躺在杭州城一家客栈的床上。方才他打坐用功,却被暖风拂得有些困倦,便睡了一觉。显然,这一觉睡得并不算好,反而比睡前更累了。
云飞扬站起身来,稍微掰了掰胳膊,伸展肢体。看着窗外夜色朦胧,估计子时将至,那是他与人约好要见面的时辰。
这次他来杭州,是与两位老友叙旧。他们都不算老,但时常叙旧。
云飞扬走到窗前伸出手掌探了探,正欲出发,却感觉指上一凉。原来是不知哪来的水滴点在了他左手无名指的第三指节。云飞扬只觉一阵心血来潮,似乎是得了什么感应。他左眉轻挑,快速以九宫八卦之法解读这天地机锋。
九宫八卦之法,将左手食指、中指、无明指共九个指节作为九宫。除中宫外,自无名指第三节起顺转,分别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宫位。水滴入乾宫,得卦水天需。
需,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说的倒不是让他出海打渔,而是…就像雨水悬在天上还未降下,恐怕有什么正经的大事正等着他呢。水者,坎也,坎坷险阻,即便“利涉大川”,恐怕也少不了挫折磨难。难道此事还有凶险?
云飞扬轻笑一声,没太多想。虽然学了些玄门之术,但他可从不愿受困于此,从窗口纵身一跃便去赴邀了——无论有没有宵禁,总省得给人看见盘问。如今天下并不算太平,少一事总没什么坏处。
自现山,灵潜寺,冷月亭。
山名自现,是因为此山周匝净属平地,衬得这山不似自然形成,倒像凭空出现,以是名为自现。也是机缘巧合,佛门修法向来注重“明心见性,心性自现”,灵潜寺祖师莫不是因此相中了这片风水宝地,在此开山立派。
寺名灵潜,取仙灵所潜之意。该寺年代久远,初创时并不显赫,就连本寺中人也未必查得出祖师何人,直到智一法师住持,才算有了起色。就像是,有人少年封侯,有人古稀拜相,机遇不同,各有天命罢了。
说起这智一法师,确是位奇人。相传,当时寺院香客稀少,智一法师反倒乐得清闲,竟引山上群猴啸聚,自称猿父,终日与它们嬉戏打闹。依照道门的说法,此等境界,早已至心纯朴,天人合一了,不然生灵是绝不肯这样亲近的。
王朝更迭,佛兴佛灭,沧海桑田。在历代高僧大德的经营下,灵潜寺逐渐汇聚佛门显密法脉,成了天下第一名寺。
寺中建筑依山而起,主要有“顶堂楼阁”四处,专注传法修行之用。
其中,“顶”为金刚顶,专修密宗明王法脉。明王者,诸佛菩萨忿怒身也,由起大悲现威猛故。神通莫测,变化无穷,大身充满于虚空,异相威严于法界。
明王的像往往比噬人修罗还要可怖,有的生生撕扯开天魔的躯体,有的食啖众鬼,有的怒举着魔心捏出鲜血,有的踩碎群邪。他们或持宝印,或掌金轮,或擎玉杵降魔,或振金铃护法。但这是如来示相催邪而威震天魔,菩萨现形断障而安扶正道的无上正法,绝非残忍而又嗔怒的魔道邪功。
“堂”者,毗卢堂也,坐落于自现山腰。毗卢遮那佛为释迦牟尼佛之法性化身,也为密宗修士所供主尊。这毗卢堂专精密宗真言法脉,通过修持诸大真言来除魔障,消业力,长智慧,得成就。
最著名的真言,莫过于观音菩萨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在杭城,这咒连街头小儿也多能诵持,南朝四百八十寺,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