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琰不敢相信地看着程章明,只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是说真的?
是接受不是拒绝。
夜晚清爽的风吹来,他把激动的心情艰难压下去,忍不住问:
“你想好了?”
需要重复多少遍。程章明眉心紧拧:“汤琰,我是成年人,说出口的话不是想好了难道还是儿戏?”
汤琰立刻说:“我是怕你反悔。”
那只怕会让他痛得死去活来。与其这样,还不如一次性问个清楚。
“跟我来。”程章明收回目光,拉过他走进楼里。
“去哪儿?”
还能去哪。
“上楼。”
有其他人也来等电梯。
汤琰观察程章明,发现他渐渐平静,脸色却略微有些苍白,脖子还有点红。
果不其然,一进门他就去卫生间吐得干干净净。
“以前就这样,明知道你酒量不行,吴重还老把你叫出去喝酒。”汤琰倒了杯温水给他,又匆匆去翻电视柜,“我吃剩下的那些胃药呢,都扔了?算了,我叫个外卖吧。”
“在书房。”
进去不仅找到几片药,还看见架上摊开的相册。
之前见过。
程章明父母跟他在老家拍的,还有他奶奶。薄薄的一本册子,几十张照片,承载着他儿时最幸福的那些回忆。
照片中不难看出程家父母感情很好。但凡夫妻俩站在一起,都是爸爸牵着妈妈,或者搂着妈妈的腰。爸爸很瘦,程章明的五官应该是遗传自爸爸。妈妈珠圆玉润,脸上总是安稳地笑着,发丝还带着光泽。
他父母……
想必很满意当时的生活,并不觉得日子苦。
可惜就连这样平凡的生活也没能留住。
等太久不见他出来,程章明进去找,就看到汤琰站在书架前,看着相册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初我就是看了你从老家寄回来的东西。”回过神,汤琰如实陈述。
“我知道。”
“你知道?”
刚开始不知道,后来得知被分手的原因,又在家里找到曾经的那些文件,就不难想通前因后果。
汤琰手从相册收回来。
“这几天偶尔会梦到我父母。”程章明语调平缓地说。
梦里的他们还跟二十年多前一样,一起从厂区下班,手里提着食堂打的饭菜。是世间最平凡的夫妻,过着困顿却知足的生活。
“从来没听你说过以前的事。”
汤琰看着他,他显得很平静。
“因为没什么可说的。”
每天都差不多。
跟其他青春期男生也差不多,不让父母省心。
“放了学不想回家,我喜欢一个人在外面闲逛,他们就把饭菜给我留好。我奶奶不放心,常常举着手电筒到处找我,沿着河边找,一路找一路问,问我同学有没有见过我。”
“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不想回家,外面的一棵树、一根草都比家里有意思,宁愿坐在路边,看别人翻垃圾,也不想回家面对父母、奶奶,不想坐在比楼道还窄的房间里做作业。”
“过生日我想要辆自行车,我爸不肯给我买,我妈和我奶奶到处借钱东拼西凑买了一辆,结果没骑几天就被人偷了,我爸气得打了我一顿,背都打青了。我奶奶觉得他不讲理,整整两天一口饭都不肯吃,逼我爸跟我道歉。”
汤琰轻声问:“结果呢,谁赢了。”
程章明无声地笑起来:“我妈赢了。她晚上偷偷给老人家送吃的,白天又做我爸的思想工作,第三天皆大欢喜。”
“全家人只有我输。丢了辆自行车,还白挨了一顿打。”
汤琰过去抱着他,头靠在他肩膀上。分明他的脸色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到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的身,他的心,却在回忆无从消解的痛苦。
他静静地说:“这些年他们很少来我梦里,也许是对我不满意。”
对父母的愧疚,想念,把他变成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满意的人。
唯有汤琰满意。
“不是这样的,当然不是。”汤琰抱着他,“他们只是找不到路而已。”
“伯父伯母没来过这里,不知道这是我们一起买的房。你一定也没告诉过他们我是谁,怎么称呼,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程章明深深吸气。
汤琰说:“过段时间我陪你回去看他们,郑重向他们道歉,求得伯父伯母的谅解。”
怀中的身躯在轻微颤抖,汤琰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只好把他抱紧,头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直到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汤琰,别离开我。”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
以前汤琰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听到了也没往心里去,就那么扔下他,用最绝情的话伤他。
现在终于听懂了,后悔莫及。
“只要你别再突然出国或者消失,别再让我找不到你就行。”汤琰心有余悸,“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慌。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想问吴重又怕打草惊蛇,怕到时候你会消失得更彻底。”
要是他索性连工作邮件都不回,恐怕自己会忍不住报人口失踪……
“没有刻意躲你。”程章明淡声,“只是想一个人冷静冷静,毕竟被分手的人是我。”
汤琰诚恳地说对不起。
抬眸看向他,他视线略微偏开,汤琰即刻主动迎上去,抵着他的唇轻声说:“对不起。”
程章明表情有一瞬僵住。
汤琰又吻住片刻:“对不起。”
“好了。”
“对不起。”
“好了汤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