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林意洞看到远处黑黢黢的山峰轮廓,才松了口气,跟旁边的秦淮开口道。
“秦大哥,我们到了!”
——
清晨卯时,公鸡才打鸣,天上将白未白。鸿胜馆祖师,蔡李佛拳创始人,南拳大宗师陈典英正身着一袭白色练功服,站在小院内,缓缓打着五轮马,拳脚气势与天地交融,隐隐生出一股和谐之感。
就在这时,远处天际似有一抹金线显露,好似初生的晨曦,但只是瞬间,它便消失在了苍翠群山之中,没了踪迹。
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如今已有百岁之龄的陈典英心有所感,抬头望了眼东南方向的几座山头,缓缓收势,结束了每天的早课。
“祖师,馆长昨日又送来一批伤员,咱们存的伤药有些不够了。”
一个模样年轻,三十上下,穿着灰袍短褂,浓眉大眼,身材壮硕的汉子带着满身药味从屋里走出,轻声跟陈典英汇报着什么。
“哦?不够了?再勉力支撑支撑吧,等意洞他们从南洋收购药材回来,一切就有好转了。”
陈典英听着徒孙言语,迈步往院门处去:“走,先去看看他们的伤怎么样了。近日天气寒冷,那些金疮外伤虽然不至于流脓恶化,但若是处置不当,一样会危及生命。”
木门拉开,沙沙的脚步声令原本凋敝的村庄多了些生气。
村子坐落在佛山的西南边,隔了十几二十里地,倚靠着西樵山,叫什么名字少有人知。赶上这年景,百十来口人走的走,死的死,青壮多是出门闯荡去了,能留下的大都是些上了岁数腿脚不利索的老人。
陈典英几十年前曾在西樵山修身养性,常在此村生火造饭,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鸿胜馆的一处隐秘之地,专门为反抗清廷统治的好汉义士提供钱粮医药之类的帮助。近年来,义和再起,这里因有陈典英坐镇,更是成了庇护檀香山人的世外桃源,一时之间,倒真成了几分气候。
二人顺着乡村土路一路前行,很快来到一间木门半敞的两进院子。
但见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躺着不少人,一个个头系红巾,满身的血污,有的贴墙坐着,怀里抱着缨枪,有的撑着大刀,有的则是缺胳膊少腿,躺在一张草席上,身旁搁着药碗,尽是负伤的人。
还有人正艰难挣扎的端着粗陶碗,喉咙耸动,艰难半晌才能咽下一口药汤。
“这些天来,要不是金楼又送了我们几批消炎秘药,兄弟们的死伤恐怕比现在多多了。”
看着一个个被绷带裹缠、伤口处洇出血迹的伤员,年轻汉子神色复杂。
跟清廷作对几十年,看惯了生离死别的陈典英却不似年轻汉子一般多愁善感,他先走到几个伤势最重的拳民旁边,伸手号了号脉,又拆开外层绷带瞧了瞧伤口,便开始逐一为这些人调整着抓药的配比和治疗方式。
年轻汉子见状也连忙跟在身后,拿纸笔记录着不同伤员的病案。
不知过了多久,一向冷清的村子外头忽然响起了“哒哒哒”的马蹄声。
听到马蹄声,原本破落的村子里陡见人影腾挪,肃杀四起。
直到瞧见赶车人露出面目,才听有人热切的招呼着。
“是意洞和子明他们!”
只见十几名大汉赶着几辆板车,上面满满摞了一车干草,裹着不少治疗外伤的草药。
没等停下,一辆驮着一对男女的铁马就从车队后头窜了出来。
“这是.东家?”
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从人群里抢了出来,看到秦淮的表情有些激动。
“嗯?你是.张猛?!”
秦淮看着这个脸颊上新添了几道刀疤的大汉,从颇为久远的记忆中翻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那个当初跟他玩划勒巴子,然后被收进金楼当护卫头子的北派武师。
见秦淮在打量自己的脸,张猛哈哈一笑,“东家,你咋想着来佛山了?难不成是来看炳武老爷?”
“不错,武叔可在?”
秦淮问道。
“东家有所不知,炳武老爷前些日子见了几位朋友,随后就决定北上,说是要找什么鬼手神医,咱们金楼的一应伙计就暂时托付给了鸿胜馆的陈老前辈。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一个粗人也听不懂,要不俺带您去见见陈老前辈?”
“又不在?”
秦淮皱起眉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没多说什么,跟着张猛就一路往村里去。
刚走进院子,就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给伤员扎着银针,身边还有几个给人喂药的汉子。
“这些弟兄都是跟着黄先生从清狗的围剿里一路杀出来的,鸿胜医馆的大夫们已经有些日子没合眼了,还有几位粗通医术的武会中人也经常来此照料。”
“方才我练功时便感觉到今日要有贵客来,没想到头来竟是你小子!”
语出话落,白发老者已收起银针,转过头来,径直对上了张猛身旁的秦淮,神色先是一怔,仿佛不可置信,接着便又有些释然。
“四年啊,四年,只远游四年就换来了一个大宗师,你小子可真是个人物!”
陈典英看着面前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秦淮,有些感慨。
“陈老前辈,近来可好啊?”
秦淮微微一笑,抱拳见礼道。
陈典英笑着将秦淮扶正,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说了几个“好”字。
只是瞧了瞧满地的伤员,陈典英敛了笑,温言道:“眼下不是闲聊的时候,等我把他们都治好了,咱们再好好叙叙旧。”
可此时正是心急如焚的秦淮哪等得了这许多,当即掏出一沓符箓,交给旁边的张猛:“一张药符可化五碗水,给他们喝下,隔日便好。”
“小秦,你这是?”
“清微药符,偶然所得,包治百病,前辈就无需担心他们了,小子有急事要请教。”
说罢,秦淮便双眼定定的望着陈典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