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浩瀚大洋是赌场
地中海是平静的。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陆间海,地中海被亚欧大陆和非洲大陆团团包围,仅留下一条狭窄的直布罗陀海峡与大西洋相连,与外界交换有限,海水环流受到严重阻碍。
地中海沿岸主要属于地中海气候,这种雨热不同期的气候类型也使海面难起波浪,一年四季都较为平静。
地中海也是喧嚣的。
碧波荡漾的地中海没有大西洋的怒海狂涛,海底的泥沙很难翻涌,不利于海洋渔业的开展,但却为商业的繁荣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环境。
正是因此,古往今来,地中海都是人类活动最为兴盛的一片大海,古希腊殖民者和腓尼基船长们不用掌握高深的航海技术,只需要依靠人力驱动的划桨船就能横渡整片平静的海洋,来到一片片未经开垦的土地建立据点,播撒文明的种子。
正是因此,古往今来,地中海都是商业活动最为蓬勃的一片大海,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使得地中海沿岸的天然良港极为密集,从中东,北非和东欧而来的丰富商品在各大港口汇聚集中,再通过四通八达的海路运往地中海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也正是因此,古往今来,地中海都是战争活动最为频繁的一片大海,各大海洋势力为争夺土地和商品大打出手,他们在经年累月的战争中学会了利用风力,学会了使用火药,将木头伐做战船,将布料缝为风帆,将弓弩和火炮搬上甲板,将大把的资源投入到自相残杀的事业中去。
如果说陆地像是棋局,双方统帅以河流山川为盘,以各支军团为子,在大地上进行残酷搏杀,比拼着智慧和勇气。
那么,浩瀚的大洋就是一间赌场,交战双方赌上一切,像是两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死死盯着滚动的骰子,渴求着命运之神的眷顾。
无论你的硬实力多么强大,无论你的指挥才能多么出众,舰队混战后,指挥系统就会立刻开始紊乱,谁都不能预测战争的后续走向。
在海战中,运气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幸运女神就是个不要脸的婊子,你越是渴望,她越是高高在上。”
马耳他东北海域,东罗马联合舰队旗舰马可·奥勒留号上,菲德尔舰队长看着远方气势汹汹的威尼斯无敌舰队,痛骂一声。
“所以,与其卑躬屈膝请求她的青睐,我们还不如积蓄自身,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以撒面容冷峻,随声附和道。
“降下风帆,桨手归位,准备接敌!”
以撒登上瞭望台,对交战双方的舰队阵容做出评估。
东罗马联合舰队和威尼斯无敌舰队的海军阵型较为相似,不约而同地将主力舰队放在中部,两个侧翼则交给自己的盟友。
以撒自己率领东罗马地中海舰队坐镇中军,左翼为巴多罗买·加提卢西奥率领的热那亚近东舰队,右翼为那不勒斯王国舰队,中军厚实,两翼则较为松散。
威尼斯无敌舰队的硬实力更强,中部六艘大型战舰一字排开,两翼各有三艘,三个集团之间更为紧凑。
“运输船退后,桨帆船上前,克拉克帆船和三桅帆船装填火炮,准备射击!”
菲德尔舰队长大声吼道。
轰——
威尼斯联合舰队中,旗舰威尼西亚号率先开火,几艘大型战舰紧随其后。
猛烈的火光过后,硝烟弥散在海面上,沉重的炮弹被火焰烫得通红,与空气摩擦,发出骇人的利啸,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重重砸向海面,溅起巨大的浪。
一艘小型传令船躲闪不及,被一枚铅弹直接命中,当场四分五裂,海面上升起一抹殷红。
1460年6月23日正午,威尼斯无敌舰队旗舰威尼西亚号闯入突尼斯海峡,向前来阻拦的东罗马联合舰队开炮轰击,马耳他大海战爆发。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无谓的谈判,两国之间早就仇深似海,这场仇恨历经两百多年的发酵,历久弥深,早就无从消解,只有用敌人鲜血才能够彻底洗刷。
一个是百年强权,地中海霸主,东地中海商路的垄断者,自称八分之三罗马的威尼斯尊贵共和国。
一个是千年旧邦,古老帝国最正统的继承者,正在通过一系列战争和探索恢复元气的东罗马帝国。
进行了一番火炮互射后,双方很快混战在一起,王对王,将对将,中军对中军,侧翼对侧翼。
就这样,三百多艘各式军舰在风平浪静的地中海上浴血厮杀,火炮的巨响和木板的摩擦声此起彼伏,舰船指挥官的怒吼和受伤水手的惨叫充斥着整片海域。
以撒站在马可·奥勒留号的甲板上,身前是搏杀的战场,身后是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战争持续进行,威尼斯和东罗马双方不断将有生力量推上战场,填补着阵型上的漏洞。
交战双方的指挥官和水手们都十分清楚,这场规模空前的大海战将决定整个地中海世界未来的命运,都铆足了劲,敞胸露怀,大副执掌着船舵,帆缆长牵扯着侧帆,航海长负责管理奴隶桨手,水手长全副武装,对水兵们进行战前宣讲。
他们是追逐利益的,东地中海贸易丰厚的利润浇灌出威尼斯这样一只海上巨兽,自然能使东罗马帝国越发富强,流下来的些许汤水也足以填满水手们的腰包。
他们是追求荣耀的,水手们也是人,他们也十分愿意带着满身荣光回归乡里,在人生的暮年迎着夕阳余晖,向自己的儿孙讲起从前的故事,在他们惊叹的话语中抚摸着身上的伤疤,抿着陈年的老酒。
他们是嗜血的,这种嗜血或许来自千百年的旧恨,或许来自眼前的新仇,又或许,灵魂的本质就是嗜血,而仇恨,只不过给嗜血提供了一个最好的理由。
“陛下,敌军的攻势十分猛烈,我们必须顶上去了!”
“这里太危险了!您赶快换一艘座舰!”
瞭望台下,菲德尔舰队长冲以撒大喊。
以撒回过神来,威尼斯人的舰队实力的确强大,从兵员素质到舰船数量都更胜一筹,担当前锋的君士坦丁大帝号和圣尼古拉斯号已经陷入了苦战,又有又有三艘威尼斯主力战舰围了上来。
两翼的情况更加糟糕,威尼斯指挥官眼光毒辣,一眼就找到了敌舰队的弱点,以绝对优势的舰队实力围攻以撒的两翼,试图将他们率先赶出战场。
热那亚近东舰队的情况还好,以撒的舅舅,来自加提卢西奥家族的巴多罗买经验丰富,以热那亚大公爵号克拉克帆船为核心,将舰队聚拢谨守阵线,力图使威尼斯战舰的数量优势降至最低。
即便如此,在经历了数小时的海战后,热那亚舰队伤亡数量开始剧增,受伤严重的舰船只能陆续后退,撤离战场。
那不勒斯王国舰队的情况就要糟糕很多,老国王阿丰索五世留下来的舰队的实力并不弱,但大多数舰船都被分给了接任阿拉贡国王的胡安二世,留给斐迪南国王的舰船数量较少且老旧不堪,战斗意志更为薄弱。
以撒对此十分清楚,在战前将自己新建立的黑海舰队补充给他们,但也只是延缓了他们败逃的时间。
咚——
一艘威尼斯大型战舰直直朝那不勒斯旗舰阿丰索国王号撞去,四周的威尼斯舰艇迅速围拢,封死后者的所有退路。
坚硬的撞角直接将阿丰索国王号撞出了一道大裂口,在一阵木板摩擦的刺耳声音中,阿丰索国王号开始进水倾斜,水手们跳下甲板,在海面上扑腾着双臂,大声求饶,换来的却只有威尼斯人无情的弓弩。
那不勒斯王国舰队开始溃散,一些小船丧失了继续面对威尼斯兵锋的勇气,向战场外遁逃,留下黑海舰队苦苦支撑。
“菲德尔!我命令伱带着马可·奥勒留号加入战场!不要管侧翼,着力解决摆在我们眼前的难题!”
“给我赶快跑起来,马可·奥勒留号的撞角是经过特殊改良的,连同舰艏在内,足足包了三层铁皮,木材也全是从尼德兰进口的好东西,不要怕撞击!”
“打出旗语!火战船母舰可以出动了!”
以撒一边发号施令,一边跳下甲板,稳稳落在旁边的一艘小船上。
“陛下,您现在去哪里?”
小船上,一名水手恭敬地问道。
“去摩里亚大公号,我在那里指挥!”
……
威尼斯无敌舰队旗舰威尼西亚号的甲板上,克劳迪奥上将看着敌舰队渐渐不支的两翼,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上将,您的计划生效了,希腊皇帝强行拉来的盟友显然并不想为他尽忠到底,那不勒斯的舰队已经在撤退了!”
在他身旁,加里布埃莱也是兴高采烈,看见了一艘艘撤离战场的那不勒斯军舰,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哼,共和国百年积累下来的舰队,终究还是更胜一筹!”
“别高兴的太早,他们的火战船还没有出现。”
泰维多好意提醒,却换来了加里布埃莱的狠狠白眼。
“不用你说,上将早就做好了应对措施。”
“阁下,作为一个亡国之人,请相信我的直觉。”
泰维多也有些憋屈。
自从他加入上将克劳迪奥的幕府后,得到了他的赏识,这份赏识反倒引起了加里布埃莱的警惕,认为他过于亮眼的表现挤占了他的风头。
“希腊皇帝诡计多端,没有那么好对付,暂时的隐忍只不过是在筹划更大的阴谋。”
“这一点,相信您也有所体会,不然也不会丢失内格罗蓬特,还将恩里科·丹多洛号白白送给了希腊皇帝。”
加里布埃莱果然勃然大怒。
“萨拉森人,我奉劝你——”
“行了!别吵了!”
克劳迪奥出声阻止。
“形势有变,恐怕他们的火战船要出动了!”
火战船母舰出动了,只见东罗马中部集群里冲出几十艘火战船,奴隶桨手们划着简陋的小舢板,向濒临溃败的右翼冲去,像是一只只无头苍蝇,撞向追击那不勒斯舰队的威尼斯战舰。
“把我们追击那不勒斯舰队的军舰撤回来,让帕多瓦的舰队顶上去!”
威尼西亚号立马打出旗语,几艘收到消息的大型军舰停止追击,向侧翼退让。
与此同时,一些小型桨帆船开始前冲,挡在火战船集群和威尼斯主力战舰身前,桨帆船上的水手手持加长的木戟,排成一列,对准迅速袭来的火战船。
“放箭!投石!”
桨帆船矢石尽出,密集的箭雨和石头向火战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奴隶们举起圆盾防御,但面对成建制的袭击显得力不从心。
箭矢刺破胸腔,石块砸向火油罐,残余的火战船继续冲锋,却只能一头撞上水手们事先准备好的枪戟森林。
烈火还是不出意外地燃遍了海面,但这次的火战船袭击明显效果不佳,只有寥寥几艘桨帆船被大火点燃,渐渐沉入海底。
“好!希腊人的小聪明用完了!”
威尼西亚号的甲板上,加里布埃莱欢欣鼓舞。
“上将,我们是否大军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