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现在的东北方面军还有多少兵力?”
“前不久,君士坦丁堡给我们送来了一批新入伍的士兵,被我们补充给各个军团。”
“加上这些人,大概还有两万四千人,战斗力保存良好。”孔蒂回答道。
“参与围城的士兵共计一万八千人,数千游骑被我派往四周进行巡逻,几支精锐部队也并未参加围攻。”
“除了士兵外,瓦尔纳周围还有征调前来的万余民夫,一半来自国内,一半来自本地。”
“虽然我们坐拥海运之利,但必要的战术辅助人员还是不可或缺的。”
以撒对孔蒂的安排还算满意,但马哈茂德迟迟没有现身,心中的疑虑依旧消散不清。
“孔蒂,练兵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现在给我立马攻下城市,围城战不能拖太久,我们要争取在圣诞节前结束这场战争!”
两人正说着,一名卫兵掀开帐帘。
“陛下,皇子,将军,外面有一位阿金加诺人酋长,自称能够为您提供帮助,要见见吗?”
以撒和孔蒂对视一眼,两人都十分疑惑。
“那就见见吧,记得搜身。”
以撒说道。
不一会儿,卫兵领着一名中年黄人进入帐中,他的穿着打扮十分奇异,头发蜷曲而黝黑,身体健壮,眼睛是透亮而睿智的深黑色。
“您好,尊敬的伊萨克三世皇帝,罗马和罗马人的君主,所有正教徒的保护者。”
来人单膝下跪,用流利的希腊语说道。
“我叫拉奥,是保加利亚地区所有罗姆人推选出来的大酋长。”
其实,早在以撒见拉奥第一眼时,就已经通过独特的长相和非常具有辨识度的着装认出了他的身份。
吉普赛人,世界上最大的流浪民族。
这些人自称“罗姆人”,可能源自印度或波斯,在不同的地方被当地人冠以不同的称谓,“吉普赛”则是英国人的叫法。
这些人从几个世纪前开始流浪,一路从南亚流浪到西亚,再从西亚流浪到欧洲。
吉普赛人在一个世纪前进入巴尔干半岛,很快就进入更远的欧洲,在欧洲四散开来,繁衍生息。
在希腊语里,他们被称为“阿金加诺人”。
吉普赛人没有固定居所,以大篷车为家和迁移工具,在一座座城市之间流浪,一般不从事农业生产,偶尔会养殖一些牲畜,更多人则依靠服务业生活在城市的边缘。
吉普赛人重视家庭,往往会以亲缘关系形成一个个社区和部落,这些社区或部落往往具有自己的价值观和习俗,在维持秩序上起到重要作用。
巴尔干是吉普赛人西迁欧洲的第一站,以撒的领地上也有数目不少的吉普赛人,但他们一般都生活在城市郊区的营地里,常年被主流人群所忽视。
“拉奥,听说你要见我?”
“是,尊敬的陛下。”
拉奥说道。
“那么,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陛下,在我们正式交谈前,您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拉奥仰起头,直视以撒。
以撒略微皱了皱眉。
“问吧。”
“您之前对保加利亚人颁布的法令,现在还有效么?”
拉奥问道。
“一个人凡是信仰正教,会说希腊语,他都可以直接前往最近的镇子上,找到保民官,登记成为一名罗马公民。”
“是这样,没错。”
以撒并没有否认,他此前为了迅速将保加利亚稳定下来,的确颁布了这样的法令,目的就是先把名分确立起来。
你都是罗马人了,那我派你去其他地方垦荒,派你上战场,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什么?不愿意?那你就不是罗马人,欺君罔上,流放边疆。
“我们也信正教,我们也会说希腊语,还望陛下接纳我们,成为罗马帝国的一员。”
拉奥再度跪下,坚定地看着以撒。
阿莱克修斯兴趣盎然地看着拉奥,孔蒂则直接冷哼一声。
与世界上另一个著名的流浪民族相比,吉普赛人在宗教上堪称随意,每一支吉普赛部落都会根据自身的活动范围选择自己信奉的宗教,并没有统一信仰。
黎凡特的吉普赛人信逊尼派,巴尔干的吉普赛人信东正教,伊比利亚的吉普赛人信天主教。
至于语言,这群生活在城市边缘的流浪者不事生产,几乎人人都懂得多种语言,不然就根本活不下去。
“拉奥,据我所知,你们似乎并不喜欢定居生活,也不喜欢农耕,为什么想要加入我的帝国呢?”
以撒问道。
“陛下,我们的确不喜欢农业生产,也一般不会定居,但我们的活动范围并不会太大,也就在各大城市之间来回游走。”
“你们现在有多少人?”
以撒问道。
“在这周围的几个国家里,我们总共有大约十万人,您的领地上可能有大约三万人。”
拉奥回答道。
以撒一听,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怎么这么多?”
“我们都以小社区的形式流动在一座座城镇周边,躲藏在城郊的树林里,只派出少许成员前往城镇谋生。”
拉奥摊摊手。
“人们有意识地忽视着我们,遗忘着我们,自然对我们知之甚少。”
“而且,我们是被战争赶出家园,向往和平而稳定的国度,喜爱繁荣昌盛的大城市。”
“也正是因此,最近几年,前往您领地上的小部落非常多。”
“据我所知,光是在君士坦丁堡和帖撒罗尼迦附近活动的部落就有三十多个,总人数大概有四千多。”
以撒听完,眉头紧蹙。
他清楚,在原时空的二十一世纪,全世界的吉普赛总人数超过一千二百万,人数最多的地方就是巴尔干半岛。
后世的希腊大约一千万人口,吉普赛人就有将近三十五万。
但是,吉普赛人数虽多,却并没有一个中央政府,也没有什么主体认同,这种小社区,小部落的活动模式使他们注定难以成事,只能生活在城市的边缘。
吉普赛各部落之间也有交流,也有沟通,有时也会选出德高望重之人担任他们的酋长,但几乎从来没人试着将他们整合起来,也几乎没人愿意团结起来,获取属于自己的土地。
对核心统治区在巴尔干的以撒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你们是想加入我的城市,正式从流浪转为定居?”
以撒怀疑地问道。
“并非如此,陛下。”
拉奥摇摇头。
“我们是天生的流浪民族,在一座城市打工换取足够的资金后,立马就会离开,前往下一座城市。”
“我们只希望您和您的官员们不要将我们视为洪水猛兽,不要对我们肆意杀戮和驱逐,我们只想在您伟大城市的边缘捡拾一点残渣。”
“我们是很好的乐师,歌手,舞蹈家和占卜家,如果您允许我们在您的城市郊区搭建营地,我们会为您的人民讲述远方的故事,歌颂您的恩德,为您的百姓带来欢乐,为您的城市增光添彩。”
拉奥顿了顿。
“再者,我们还带来了东方的技术,不少人都能够胜任技术工人的岗位,我们会用自己的劳动换取生活所需,也能让您的城市更加繁荣。”
以撒随意点点头,陷入沉思。
截止到15世纪晚期,吉普赛人的篷车已经开到欧洲各处,各个国家对他们的接受度也有所不同。
吉普赛人对定居者的感情十分矛盾,一方面,他们不事生产,没办法自主独立地生活下去,必须依靠定居者来换取生活用品。
另一方面,他们在欧洲各国备受歧视,被各个城市赶来赶去,和定居者之间的不信任感很深。
他们渴望获得接纳,却不愿抛弃流浪的生活。
他们常年生活在人类社会的边缘,却为了生计不得不走入城市,暴露在当权者的视野中,驱赶与否,杀戮与否,全看当权者自身的好恶。
“孔蒂,你怎么看?”
以撒换上拉丁语。
“陛下,我建议您不要答应他们的请求,阿金加诺人都是些小偷,骗子,妓女,他们只会把您的城市弄得一团糟。”
孔蒂瞥了拉奥一眼,不屑地说。
“难道我不答应他们的请求,他们就会温良恭俭,不再干这些勾当了么?”
以撒轻轻摇摇头。
“陛下,您可以禁止他们出现在城市边缘,勒令他们离开您的领地。”
孔蒂建议道。
以撒听闻,只有苦笑。
和另一支流浪民族不同,吉普赛人与主流文明世界一直若即若离,总喜欢把篷车开到文明和野蛮的交界处,一有风吹草动,立马躲进乡野。
多少名君良臣试着解决吉普赛问题,没有一个人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成功。
最后,统治者们也就听之任之,反正他们对自己的统治地位完全没有威胁。
“陛下,将军,我们也是正教徒,也有正教徒的善恶价值观,如果我们可以通过文明手段谋求生路,绝不会行偷窃之事。”
拉奥言辞恳切。
“再者,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不少城市居民偷窃抢劫,却把罪名强加于我们。”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开始认为,我们就应该是偷窃犯和抢劫犯。”
拉奥用拉丁语说道。
这小子,倒是懂得挺多!
以撒眼光转动。
“父皇?”
“嗯?”
以撒望向阿莱克修斯。
“我认为,既然他们信仰正教,愿意成为我们的一员,那我们就该接纳他们,用信仰和仁德来感化他们。”
阿莱克修斯义正言辞地说。
“神告诉我们,每一位信奉基督的羔羊都是我们的同胞,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要以宽广的怀抱来接纳他们,而非直接排斥。”
拉奥受宠若惊地向阿莱克修斯深鞠一躬。
“小皇子,感谢您的仁慈,愿圣父的光辉永远照射在您的胸前,愿圣父的意志永远寄托在您的剑锋。”
以撒没有理会拉奥无意义的恭维,抬起双眼,紧盯着他。
“拉奥,我可以看得出来,你算是你们族群中比较有想法的一位,一般的部族宁愿四处躲藏,也没想过找上君主,和他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陛下,其实是有的,我们也并非傻子,知道做出改变,已经有一些君主同意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对我们采用赶尽杀绝的态度。”
拉奥说道。
“那么,如果我愿意接纳你们,允许你们在城市边缘谋生,你们能够给我带来什么?”
以撒问道。
“税收?兵员?劳动力?”
拉奥摇摇头。
“陛下,我们给您带来的东西远胜于这些,只要有我们的帮助,您在内政和战争上都会占尽先机。”
“我们能够给您带来情报。”
“情报?”
以撒收敛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是的,情报。”
拉奥说着。
“据我所知,您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为您的两片领地建立起一个完善的驿站网络,四通八达的道路联通各个城镇和乡村,信息和财富也沿着道路向中央汇集。”
“您在国内的情报机构已经十分完善,但国外呢?”
“您也清楚,以外交官为核心开展的情报工作效率低下,根本无法触及底层,也根本无法触及一些被人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
拉奥微微鞠躬。
“但我们不同,我们可以不受限制地前往各个国度,人们对我们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习以为常,我们潜伏在城市的角落,我们活动在山野和乡村,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常人难以触及的信息。”
“您在国外的情报网络堪称空白,相信在这场战争中,您对此已经有所了解,不然也不会急着组建山地猎兵,急着发动保加利亚百姓。”
“大胆!”
孔蒂训斥道,看向以撒。
“陛下,我建议您立马将这个阿金加诺人赶出军营,以免脏了您的耳朵。”
“不,他的话很有意思。”
以撒缓缓摇头。
“拉奥,如果你们真的可以为我提供来自世界各地的情报,你刚才的提议也并非不能考虑。”
“但是,我们仍然要对你们的活动做出规范,如何规范,用什么来规范,请让我仔细想想。”
见以撒已经松口,拉奥的眼中迸发出光彩,重重点了点头。
转身离去,行至门口,拉奥却又回过身,看向沉思中的以撒。
“陛下,您是我见过最包容的君主,不少当权者只是看到我们的黄色皮肤,就压根不愿与我们多做交谈。”
拉奥略有些感慨地说。
“我们之间的交谈还算愉快,既然如此,我代表全体保加利亚罗姆人,送给您一份大礼,也算是我们族群给皇帝的见面礼。”
“说吧。”
以撒来了兴致,点点头。
“您开战以来,是否一直在寻找马哈茂德主力军的踪迹?”
“是。”
“为了这个目的,您将游骑四散开来,您让山地猎兵进入群山,您发动保加利亚平民,营造出很大的声势。”
“但是,哪怕保加利亚起义军声势浩大,甚至已经开始进入索菲亚盆地,马哈茂德依旧无动于衷。”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以撒皱皱眉,问道。
“您找遍了保加利亚,却依旧没能找出马哈茂德的大军。”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拉奥抬起头,深邃的黑色眼睛直直盯着以撒。
“他们压根就不在保加利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