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丁香之岛
海洋颠簸起伏,海风卷起波浪,浪涛拍打着帆船,也将帆船送向远方。
船长室内点着蜡烛,朗姆酒在木桶中晃来晃去,木桌起伏,船长的笔却稳稳当当,在洁白的信纸上沙沙划过,写下一行行奔放的字母。
“亲爱的迪奥戈,我的兄弟,我的至亲,事务繁杂,很久没给你写信,希望你不要埋怨我。”
船长看着信纸,好一会儿,方才继续下笔。
“我的字迹十分潦草,相信你已经猜了出来,是的,我正在海上,在我心爱的圣克里斯蒂号的船长室中。”
“给你写这封信时,我已经渡过了风暴角,越过了马达加斯加,正在赶往北边的桑给巴尔岛,与其余舰队汇合。”
“舰队在几天前经过了基尔瓦苏丹国的首都,基尔瓦基斯瓦尼,那里商贸繁荣,文化繁盛,不得不说,萨拉森人在城市建设上有些天赋。”
“也许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前辈,埃斯特旺·达·伽马伯爵已经去世了,他的去世是帝国的损失,是基督教世界的损失,值得众人铭记,值得写在中学历史的教科书上。”
“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
船长叹了口气,在胸前画上一个十字。
“埃斯特旺伯爵是一位勇敢而虔诚的基督徒,第一个冲破了风暴的阻塞,抵达富饶而美丽的东印度,成功占据了锡兰岛,将其打造成耶稣基督在印度半岛上的坚固堡垒。”
“东印度公司成立十年,并在十年间迅速发展壮大,埃斯特旺伯爵功不可没。”
“然而,或许是年岁已高,埃斯特旺伯爵依然犯下了不少错误,近乎狂热地认为印度半岛的原始信仰属于基督教的一种,还一度把一位印度土王看做祭司王约翰,这当然是愚不可及的。”
“一个典型的哥伦布式错误,不是吗?”
船长笑了笑,蘸蘸墨水。
“尽管我很尊重埃斯特旺伯爵,但还是不得不说,伯爵管控下的东印度公司是软弱的,是妥协的,年龄的增长迟钝了他的头脑,竟然希望通过谈判与协商来获取商贸特权,竟然试图与那些受魔鬼诅咒的萨拉森人共分利益,这是不可能的。”
“萨拉森人从九百年前就开始殖民印度洋,从九百年前就开始从事奴隶贸易,从事香料和丝绸的中转,在这九百年里,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印度洋霸主,从摩加迪沙到卡利卡特,从索法拉到马六甲,全是阿拉伯舢板的足迹,全是戴着白头巾的身影。”
“我曾看过一份报纸,上面刊载着一篇时政文章,文章中提出的观点让我大加赞赏。”
船长停下笔,回忆着。
“出于恐惧,荣耀或雄心,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必将挑战现存大国,而现存大国也必然通过各种手段来回应这种威胁,战争因此而不可避免。”
“现在,我们带着坚船利炮杀进了萨拉森人的后园,他们慌作一团,急急忙忙地团结起来,想把我们赶出去,我们之间必有一战。”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埃斯特旺伯爵对形势的错误判断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因为过分相信自己的土著盟友,卷入印度原住民的冲突而命丧他乡,本该与他联盟的科钦邦却对此视而不见。”
“老实说,这种死法太常见了,我认识的许多私人探险家都死在了原住民的石头下,殖民开拓本就如此,本就暗藏凶险,本就你死我活。”
“埃斯特旺伯爵的遗体已经被送回国内,他的心脏将被埋葬在君士坦丁堡的航海英雄陵园中,他是父亲的好友,有他陪伴,我们的父亲应该不会孤单。”
船长沉默片刻,有些感伤。
“埃斯特旺伯爵的死只是一个开始,萨拉森人在各个方向朝我们发起了反击。”
“在白羊王朝的默认下,霍尔木兹城邦偷袭了我们在霍尔木兹海峡的殖民地,并将霍尔木兹海峡封锁起来,禁止悬挂双头鹰旗和马林迪旗的船只进入波斯湾,我们在霍尔木兹的舰船和雇佣兵被迫回返。”
“锡兰岛群龙无首,两个土王背弃了皇帝,重新改回原始信仰,开始攻击其他土王,短短一个月内,半个锡兰丢失干净,仅剩几十名水手在海岸城堡中顽强抵抗。”
“接着,卡利卡特城邦,霍尔木兹城邦,摩加迪沙城邦,阿曼王国和古吉拉特苏丹国组建了海军联盟,纠集出一千余艘阿拉伯舢板,开始在印度洋上打击我们的商船。”
“他们打着反侵略的名义来捍卫疆土,简直可笑至极,他们自己就是侵略者,只不过比我们先到了几个世纪。”
船长撇撇嘴,面露讥讽之色。
“令人欣慰的是,我们的盟友马林迪城邦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我们这边,基尔瓦苏丹国也由于之前的内战国力衰弱,无力干涉,这使得我们在印度洋西岸的贸易据点得以保全,海军基地大多完好无损。”
“最令我感到振奋的是,埃斯特旺伯爵的儿子保罗未能接替父亲的职位,皇帝不愿在远离君士坦丁堡的地方培养出一个庞大的家族势力,保罗·达·伽马也十分识相,对此并无异议,袭封蒙巴萨伯爵和东非总督。”
“新一任东印度总督也是我们的熟人,正是皇帝的教子,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海洋之号的船长,骁勇而刚毅的贵族。”
“尽管我只和他见过几面,但依旧对他心服口服,我仅仅是个船长和探险家,但他却已经在战略布局和战术指挥上展现出了卓越的天赋,这是天生的,我和哥伦布都比不上他。”
船长摇摇头,继续写。
“他的身材魁梧而雄壮,他的声音低沉而昂扬,他的性格坚毅而顽强。”
“他的眼里,仿佛藏着狮子。”
船长回忆着。
“阿尔布克尔克总督刚刚从东方回来,一上任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变革,以铁血手段镇压了桑给巴尔岛及其余几个岛屿的反对派,将叛乱扼死在摇篮里。”
“他要求东非总督和莫桑比克总督带着能够召集到的一切军力赶赴桑给巴尔,在那里与他汇合,准备向萨拉森同盟发起复仇。”
“他承诺带我们重回印度,带我们重夺霍尔木兹,带我们拿下摩加迪沙和马六甲,带我们铲除一切胆敢反抗的敌人,带我们夺取财宝和荣耀。”
“陛下敕封他为锡兰公爵,凡是见识到他手段的土著都为之胆寒,称他为“铁公爵”。”
“陛下对这次行动比较重视,将罗马军械库新下水的一批轻快炮艇交给了东印度舰队,我此前赶往新色雷斯,正是为了接收这批新船。”
船长舔了舔嘴唇,为自己倒上一杯朗姆酒,一饮而尽。
“新色雷斯几经扩张,港口越来越多,舰队在渡过风暴角时所承受的损失随之减少,不过,我还是损失了两艘帆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这条航线的暴利人尽皆知,只要能有三分之一的舰船满载香料地回到迦太基,从中获取的利润就足以建造十倍于损失的新舰船。”
船长停下笔,从口袋中掏出一个象牙烟斗,装上烟丝,抽起烟来。
“在上封信中,你告诉我说,你已经被录取到航海学校,但不知道该选择海军学院还是远洋学院,想听听我的建议。”
“我想说的是,你已经长大了,应该有能力决定自己的未来,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会保持尊重,并送上真挚的祝福。”
“如果你选择海军学院,我会感到庆幸,因为远洋水手的伤亡率远远高于海军官兵,航海英雄陵园中已经承载了父亲的心脏,未来也将承载我的,我们家族不需要另一颗勇敢的心来增光添彩,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支系,一份源远流长的血脉。”
“如果你选择远洋学院,我会感到荣幸,因为航海是我们家族的宿命,因为眼下正是航海英雄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很难再找到一位对航海事业如此上心的皇帝,很难在其他君主那里找到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无论如何,愿你好运,愿你安康,愿你得到耶稣基督永恒的祝福。”
船长顿了顿,在信的末尾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的兄长,莫桑比克总督,科摩罗伯爵,巴尔托洛梅乌·迪亚士。”
“1473年8月25日,于印度洋上。”
迪亚士在信上盖好印章,封上火漆,收进抽屉。
走出船长室,来到甲板,乌云已经散去,阳光普照,远方的岛屿已经遥遥在望。
桑给巴尔岛,印度洋西部的明珠,与肥沃的非洲大陆隔海相望,北可联络蒙巴萨与马林迪,南可干涉基尔瓦苏丹国,是非常不错的桥头堡。
桑给巴尔曾经是基尔瓦苏丹国的附属城邦,不久前,基尔瓦内乱,桑给巴尔岛及北边的奔巴岛落入东罗马帝国之手,这里采取酋长政治,东罗马总督将岛屿的统治权分配给一个个大酋长,给予包税权。
埃斯特旺死后,桑给巴尔发生叛乱,赶回来的阿尔布克尔克用铁腕手段镇压了叛乱,把五个挑头的大酋长抄家灭族,牵连致死者达到三千,剩下来的大酋长均被迫皈依东正教,再不敢生出反叛之心。
阿尔布克尔克将这座岛屿作为印度总督的临时行辕,在这里聚集舰队,准备跟阿拉伯联盟进行决战。
阿尔布克尔克发挥桑给巴尔本地优势,准备将其打造成商品集散地和奴隶贸易口岸,将其建设成“东方的比林奇”。
由于太过遥远,东罗马帝国在东印度方向没有任何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殖民地,没有移民,没有同化政策,传教行为也多为自发,仅仅将占领的岛屿和港口看做原材料产地和商业支点。
阿拉伯文化也是成熟的文化,伊斯兰教更是侵略性最强的宗教,通过少数移民根本没办法同化,包税人统治已经完全足够了。
阿尔布克尔克也并非无脑蛮干之人,遵从了皇帝的指示,命令归顺自己的阿拉伯商人前往印度尼西亚买来了丁香种子,在桑给巴尔试种丁香,并迅速获得了成功,这里水土优异,种出来的丁香甚至比印度尼西亚群岛的原产丁香更胜一筹。
在这个时候,丁香可是极其珍贵的香料,不仅可以用来制作食物,还能制造香水和香粉,利润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