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娘又纳闷的问道,“难道他们就不怕霸州叛军见到淮安富庶,真的动了心,直接南下杀过来?”裴元冷笑道,“那说不定还如了有些人的心意呢?”
宋春娘偶尔也听裴元说过当前的局势,当即疑惑的问道,“千户说的是谷大用、陆完他们?”
裴元“哈”了一声,脸上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半晌才道,“我说的是有些人,有些淮安人。”
宋春娘吃了一惊。
“淮安人?”
接着匪夷所思的问道,“天下不都对乱军避之不及吗?怎么还有人盼着乱军过来?”
裴元知道宋春娘还是以往的江湖思维。
对这样已经列入嫡系的人马,裴千户还是很愿意开导她几下的。
于是便问道,“你为什么觉得,霸州叛军到淮安来,是一件坏事呢?”
宋春娘像看傻子一样看了裴元一眼,然后理所当然的说道,“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霸州叛军领军的虽然是刘六爷、刘七爷这样的好汉,但是手底下良莠不齐,也有不少江湖败类。”
“这些人跟着两位刘爷起事,无非就是恶意难除,想要到处烧杀抢掠,活个痛快而已。”
“除此之外,霸州叛军还有十多万的杂兵、辅兵、家眷之类,这就是十多万张嘴。”
“两位刘爷再怎么是磊落的汉子,也不能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吧。”
“光是为了养活这十多万张嘴,每天就要吃多少粮食。不去肆虐乡里,不去掠夺百姓,靠什么过活?”
“我也不怕把话放在这里,那些霸州军真要南下来取粮,也绝不会这么老老实实的离开。”
裴元点点头。
这基本上是所有起义军的通病了,开始的时候,可能还是为理想信念而冲杀。
等到队伍庞大之后,有些事情就推着那些决策的人,不得不往前走了。
裴元又向宋春娘问道,“那你觉得淮安的这些穷人、普通人家还有富人,谁最希望霸州叛军过来?”
宋春娘觉得裴元这算什么狗屁问题,恐怕任何人都不希望霸州叛军过来吧?
有句话说的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怎么可能有人盼望着乱军,把自己的家乡毁于一旦?
宋春娘有心不答,却见裴元正认真的盯着她。
想了想,那些穷人反正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应该是最希望霸州叛军过来的吧?那些富人家大业大,应该是最害怕乱军洗劫的。而那些普通人,应该是介于这两者之间。
见裴元一直等着自己的答案,宋春娘便如实的说了自己的判断。
“我觉得可能是那些穷人最希望霸州叛军过来。”
裴元摇头。
宋春娘对裴元的否定有些讶异,“莫非是普通人?”
裴元这次嘴角的嘲讽意味越发浓了,“普通人能够在三天内凑出五万石粮食,还要白送?”
宋春娘一下子明白了裴元暗示的答案。
她人直接听傻了,“千户莫不是说,最希望霸州叛军来的是那些有钱人?”
裴元鼻孔里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这下宋春娘越发的懵逼了,“可、可这是为什么啊?”
裴元也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霸州叛军到来,就像是一场狂风暴雨一样,虽然看着凶猛,但是他们能够搜刮的只有一点浮财而已。”
“浮财是什么?金银绸缎、粮食布帛而已。”
“金银绸缎这些值钱贵重的,可以及时带走,粮食布帛这些虽然带不走,但哪怕毫无损失,存放个三五年,也会慢慢腐烂破旧,最终什么都不剩。”
“那么,真正的财富是什么呢?真正能源源不断带给他们金银绸缎、粮食布帛的又是什么呢?”裴元提示着宋春娘。
宋春娘立刻醒悟了过来,答道,“是土地!”
裴元又冷哼一声,脸上仍是那副摆烂且讥嘲的表情,“那你再想想。”
宋春娘若有所悟,心中的想法一时大为颠覆。
裴元直接对宋春娘道,“穷人根本不怕霸州叛军,也不在乎,因为他们已经没什么能失去的了。”
“而富人呢?他们能及时转移走大部分的贵重浮财。受到的冲击和损失,只是暂时和有限的。因为霸州叛军根本不能在淮安立足,他们来了之后,就一定会走。”
“这些早晚会走的贼人,带不走他们最重要的财产,那就是土地。”
“真正畏惧叛军的,只有淮安本地的普通人。他们有少量的田产,也有少量的家财。有些在努力的把生活过好,也有些,在贫苦的边缘挣扎。这些人对风险的抵抗能力是最差的。”
“一旦霸州叛军过境,大肆开始劫掠,大量没有抵抗能力的普通人,哪怕只失去那么少少浮财,也将会在战后,陷入大大的困境之中。”
“到那时候,‘有些人’就要出来从他们手里,劫掠那些霸州叛军带不走的东西了。”
“——土地。”
宋春娘瞬间明白了裴元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有些地方豪强,故意引诱霸州叛军南来,冲击当地的百姓。然后等到霸州叛军退走之后,就能趁着他们陷入窘迫,从他们手中低价买走土地?”
裴元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呢?难道你让那些豪强富人在地窖里积攒会发黑变质的白银,还是积攒一年年会腐烂的谷物?”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土地啊。”
“是堆满尸骨就会更加肥沃,长出谷物就能享受人生的土地啊!”
宋春娘闻言呆了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好久,终于透出一口气来的宋春娘,有些复杂的看着裴元,“那千户打算怎么做?”
见裴元没回答,她试探着问道,“你打算和他们合伙做这件事?”
裴元脸上那副摆烂且讥嘲的表情不变,“不然呢?”
宋春娘虽然自问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儿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她犹豫了下,轻声道,“咱们能不能不做?”
裴元看着宋春娘问道,“你觉得他们可怜了?”
宋春娘轻轻的嗯了一声。
裴元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过得比以前更好些?当他们被兼并了土地,以后要交的田租,可比税赋轻多了。”
裴元想想此时的大明,平静的说道。
“他们失去的,只是希望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