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韬正要回答,觉出此话有些意思,便改口道,“学生本来是打算,等梁次摅案尘埃落地就回乡去的,若是裴千户有用的学生的地方,学生也不敢推辞。”
裴元听了大喜。这是个识趣的人。
难怪会后来站出来,帮着“玄都境万寿帝君”对抗满朝文武。
裴元借着“梁次摅案”和霍韬分清敌我,又借着和清流名臣张琏的关系,模糊他和这些读书人之间的界限,然后又向他展示了天子的纸条,让霍韬明白裴元背后是有人的,而且还是“君君臣臣”所要效忠的天子。
那霍韬自然就想借一把力,寻求平步青云的机会。
裴元似是失言一般随口说了一句,“不急着走。”
说完,却没继续,而是举杯把杯中剩的一点残酒一饮而尽。
霍韬听了心中一跳,又看着裴元那欲盖弥彰的举动,心中有些思索。
他小心的四下看看,然后低声向前一凑,“不知裴千户有什么能指点学生的。”
裴元也故意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好好读书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等到秋去冬来,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霍韬有些不甘心的想再开口,裴元已经把空空的杯子往桌上一放。
霍韬连忙拿起那温热的酒壶,给裴元斟酒,这话头一断,裴元又故意东拉西扯,霍韬竟是没有了开口再问的机会。
裴元和霍韬总共没见过几面,当然不相信只靠这些简单的手段,能让这个家伙为自己所用。
但有这话吊着,以后免不了有再接触的时候。
以霍韬的学问,真要是有恩科,只要他认真准备了,就算不用什么手段,也足够考上进士的。
既然如此,那裴元急着一次把话说透,反倒不美了。
等到喝到后面,裴元也觉得自己吃得差不多了,便向霍韬询问道,“以霍生之见,如今天子再次挽留了梁储,那梁次摅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算个了结?”
霍韬不知道裴元这话是随口问的,还是有意考校,思索了一下,才谨慎的答道,“我听说当朝首辅李东阳也上了辞呈,李相年迈,虽然贪名恋位,一直硬撑着,但是以他的身体恐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若是李相离开了内阁,那就是以杨廷和为首辅。”
“如果梁储再走了,那内阁就只剩下杨廷和与费宏。”
“杨廷和刚毅果决,费宏性情和顺,到时候内阁很可能只会有杨廷和一个人的声音。
裴元想了想那情景,内阁沦为杨廷和的一言堂,当然不是朱厚照想看到的。
于是便毫无顾忌的笑道,“此事不妥。”
想了想又问道,“若是朝廷补大学士入阁,霍生以为当是何人?”
霍韬见裴元言语随性,议论起当朝大学士丝毫没有半点尊重,心中对裴元的能量又高看了几分。
他斟酌了片刻,十分严肃的说道,“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
裴元有些意外,“这是为何?”
霍韬认真分析道,“如今论资历,论能力,论声望,最适合补入内阁的就是吏部尚书杨一清。满朝文武之中,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望其项背。”
“可是杨一清性格刚勇,不在杨廷和之下。杨廷和刚接任内阁首辅,威信还没来得及建立,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位大学士补进去?到时候两虎相争,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裴元这些日子一直在等事情的结果,顺便思索着弥补之前的一些疏漏,还没来得及把精力放到朝堂。
他对朝中的局势,也只是根据历史,知道个大略走向,自然不像霍韬这样常年在大慈恩寺附近揣摩键政的人知道的多。
如今这么一听,裴元竟然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问道,“还有吗?”
霍韬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裴元平静说道,“在我面前,有话尽管说就是。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我和你共担其责。”
霍韬闻言,目光多看了裴元一眼,这才道,“天子已经下令查办张容,只怕张永的这个司礼监掌印,也未必能保。”
“张永和杨一清关系密切,曾经有大臣见他们把臂,以兄弟相称。”
“若是杨一清进了内阁,和张永相呼应,只怕天子也会觉得棘手。”
裴元听着这些结论,慢慢汇聚成了一个让他有些窒息的答案。
“也就是说……”
霍韬没有明说,但是暗示了下,“当前面的路走不通,那么所有的人,都得往回走。”
转念间,裴元已经捋清了这里面的逻辑。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避免杨一清入阁,那就要避免出现杨廷和独大的情况;若要避免出现杨廷和独大的情况,那就必须在费宏之外还有别的阁臣。
既然朝廷和天子都不想看到杨一清入阁,就只能往回走,努力避免梁储的出局!
裴元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群老阴比,玩的是什么高端局?
霍韬看着裴元的脸色,在旁补充道,“梁储八成也看到了这一点。”
“他在家中闭门不出,名义上是要回避梁次摅案,但是谁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借此施压,逼迫天子在决断的时候,能够法外开恩呢?”
裴元叹了一句,“原来如此。”
裴元终于有些明白,那个案情明明白白的“梁次摅杀人案”,是怎么在正德朝来回拉扯了那么久的。
这已经不单纯是一个案件了,这是一系列的政治妥协。
裴元已经彻底得罪了梁储,哪能让这个老阴比在死灰中重新燃烧起来。
裴元这会儿心情有些烦乱,索性直接向霍韬道,“不行,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接着提醒霍韬道,“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你明白吧?”
霍韬点头,“学生当然明白。”
裴元的指头敲打着桌案,好一会儿向霍韬问道,“你之前是怎么打算的?”
要是霍韬全无计划,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就出来上蹿下跳。
霍韬犹豫了下。
想起刚才裴元说的,若是有不合适的话,他会共担其责,当下也不隐瞒,直接答道,“学生之前打算趁着朝野士气大振,大多数人还没看到这点,裹挟着他们逼迫天子尽快判决梁次摅。”
“只要梁次摅一死,那天子怎么可能杀其子而用其父?”
裴元听了皱眉,“可是这并没有解决朝廷面临的问题,到时候,还是个麻烦。”
霍韬的回答依旧慢了一拍,等到裴元皱眉看了过来,才不动声色的对裴元说道,“可是我们的问题解决了啊……”
裴元闻言愣了愣。
过了好半晌,才哈哈一笑,目光激赏的看向霍韬,“卿真吾之卧龙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