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听着听着,脸色就严肃了起来。
裴元并没有遮遮掩掩,将事情说完之后,也说出了希望终结这种,在平叛中以斩首来计算功劳的方式。同时,也将这件事的利弊都向王琼说明了。
好处自然就是,一旦这项政策通过,能保住许多无辜百姓的性命,为大明保存更多的元气。
坏处就是,王琼会遭人记恨,引来无数仇视的目光。
好处是大明的,坏处是王琼的。
裴元说的坦诚,王琼听完就一直沉默,裴元也跟着他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有管事进来回禀,说是宴席已经备好。
裴元这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王琼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走吧,咱俩好好喝几杯。”
裴元对此也是欣然。
不提王琼将会成为杨廷和的劲敌,和裴元将是潜在盟友;也不说王琼手下的头号打仔王守仁有多凶猛,值得好好拉拢,单是这么一个对百姓有朴素感情的人,本身就让裴元很欣赏。
他做都水郎中,就整肃人员,革除地方兼差,又稽核资财,杜绝贪耗,让百姓不困顿,整理漕河的资材也不缺乏。
他还亲力亲为,实地勘察每步每里的河道闸座,计算一尺一丈的漕舟水材费用,对漕河脉络的原委及古今变迁,修治河道的经费,以及历朝有关漕河奏议、碑记,全都编制图志,把漕河治理的井井有条。
他做户部尚书,就小心节俭的着百姓的钱,尽职职责的掌握着朝廷的每项开支。
明史有载,曾有边防总兵官,企图向户部冒领粮草供给。王琼亲自过问此事,请来了这位总兵,屈指计算他所率军士编制人数,已领粮草数量,现存粮草数量、地方诸郡岁供粮草数量,边卒岁采秋青数量,结果把那个总兵官算得张目结舌。
在当前的社会形势下,一个靠文学考出来的进士,能够如此勤于本职,通晓所管的事务,做到尽心尽责,可谓世之罕有。
王琼转任兵部尚书的时候,做的更是丝毫不逊色。
他不但早早识破了宁王的野心和朝中的暗流涌动,还沉着应对,让王守仁去赣南蹲草数年。结果等到宁王造反天下慌乱的时候,王琼谈笑间,便引动了几年前砍出的刀,将宁王一击毙命。
他威武不能屈,成为唯独没给刘瑾递上“红本”的官员;他富贵不能淫,成为朝中少有的没被宁王重金收买的人;他困厄不能移,六十多岁被朝廷充军流放,仍旧能写出“乾坤俯仰成今古,世态浮云一笑看。”
这样的人物,岂能就这么被杨廷和从历史上涂抹掉?甚至被描绘为奸臣丑类?
而如今让两人沉默为难的事情,便是王琼在历史上毅然决然的顶着压力,呈上的《内地征讨应废除首功疏》。
如今的时空背景不同,裴元也不知道王琼会做怎样的选择。
但是无论王琼怎么选,裴元都不会改变对王琼的看法。
裴元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不用好人去要求别人。
王琼和裴元都满了杯,然后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酒杯放下,就听王琼果断说道,“这件事我做了!”
裴元一怔。
却听王琼笑道,“本来在犹豫,但是老夫怕等会儿喝的尽兴,就应下了此事。”
“如此一来,老夫怕裴小友觉得我王琼无胆,还需要借酒而为。”
“索性便做了。”
“这件事本就无愧于心,又犹豫什么?”
裴元听了大为叹服,便满上一杯,向王琼敬酒。
两人不再讨论那些烦心的事情,只述说平生,谈胸中之志。
王琼说的痛快,很快就喝多了,醉倒在桌上。
裴元说的遮遮掩掩,酒虽然喝的不少,却甚是憋闷。
等让管事的仆役将王琼扶下去,裴元才略带醉意的信步出了王琼的宅邸。
向外一望,程知虎和陈心坚,带了一队锦衣卫正肃然的等在外面。
裴元回头,看着慢慢闭上的王琼家的院门,有些话只能化作一句长叹。
裴元在锦衣卫们的护持下,慢慢的往回走。
今晚的月色不太好,照在街两侧的房子上,只略微有些银光。
被遮挡的道路,却黑乎乎的黯淡不堪。
裴元有陈心坚在前引导,倒也不担心路上有什么坑洼,只是走着走着,裴元忽然有些感悟。
他看着那黑乎乎的路,心中默默想着。
这世上之所以有了一个我,大约就是原本的路,真的走不通了吧。
或许我裴元也该更加积极的做点什么。
等到了智化寺,裴元要回院中休息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对陈心坚说道。
“你找些人,去查查大理寺评事张松的为人如何?”
陈心坚闻言,立刻向裴元确认道,“就是今天带千户去王琼府上的那人吗?”
裴元去王琼府上的事情,并没有告诉陈心坚。
当时只有宋春娘在旁打过照面,也被裴元打发走了。
没想到陈心坚不但及时带兵找到了裴元,还把和裴元一起去王琼府上的人,也打听了出来。
裴元不由多看了陈心坚两眼,对他赞许道,“不错,比你哥哥灵醒一些。就是去查这个人。”
陈心坚当即道,“千户放心,明天一早,卑职就让人去打听张松的根底,会用最快的时间回禀千户。”
裴元怕陈心坚办错了事,又多提点了一句。
“这个人,我要用他,不要把人吓坏了,以后你们可能都要为本千户做事。”
陈心坚恭敬回答道,“卑职知道分寸了。”
“嗯。”裴元带着酒意应了一声,他的心绪却如猛虎睁开了眼。
有人的“一时性情”能把张松按死一辈子,那我裴元的“一时性情”,也能把张松举上云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