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同意?”
战车里,尼克惊讶地看着顾绝舟:“你不想见她?我记得你不是还挺在乎你妹妹的吗?”
顾绝舟不耐烦地坐回那铁床上,“海上遗迹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恰好这时五大城区都被以利亚牵制住,眼下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蠢货才会在这节骨眼上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你觉得见你妹妹一面是浪费时间。”尼克好似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句,那厢的艾文倒是从顾绝舟与奥薇尔的对话中稍稍窥见一二,但对方的行为因此显得更加难以理解,他直接道:“你要是真这么想,那我就干脆联系医院把她的药停了怎么样——你知道你妹妹那该死的病烧了我们多少钱吗?”
顾绝舟转头瞪他,艾文正坐在那机械桌前:“或者你愿意替她支付一点医疗费?——用身体不算,那是你的搭车钱。”
先前两个劫匪没提出由顾绝舟来交这笔昂贵的费用、是为了防止这雇佣兵有法子能通过账号资金转移定位见顾小圆目前的位置,如今艾文这么开玩笑似的一句也更多是想试探顾绝舟对此的态度,顾绝舟翻了一个白眼,他说:“你们敢教我直接和顾小圆见面,不怕我有本事转眼让你们再也找不见她吗?”
“怎么你还替我们考虑上了。”尼克奇怪道,艾文在一旁乐出了声:“顾绝舟,你听这对话耳熟吗?”接着他又隔空点了点顾绝舟心脏的位置,“你猜猜我们给那炸弹设置了什么起爆条件?”
顾绝舟不吭声了。尼克冲他说:“既然要走奥夫纳,见你妹妹也就是顺路的事,总共花不了一天时间,而且看你这态度和她大概也没什么衷肠可诉——你到底见不见她?”
艾文坐在桌前转着手中那把袖珍枪:“真该提醒你一句,我们可是沙匪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你是真不担心那小丫头落我们手里缺个胳膊少条腿吗——告你个秘密,我看留着短发的小女生很不顺眼。”
他接着又道:“别问为什么,没有原因,就是不顺眼。”
顾绝舟咽下那句“我也没想问为什么”,他略显焦虑地岔开双腿:“你们非插手我和顾小圆的事干什么?这跟你们也没关系吧?”
“是没关系。”尼克看着他:“所以你见不见?”
顾绝舟很讨厌顾小圆。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就开始讨厌。
那时他十三岁,刚刚得知与自己并不亲近的父亲同其他女人发生了关系、甚至已经生下了一个七岁大的女儿,而肺病因此严重恶化的母亲却出于那没用的善心、打算把这最终被抛弃的私生女接进宅中和他们一起生活,顾绝舟听到消息后气极败坏地赶去时,正撞见他的母亲将他那名义上的妹妹温柔地抱进怀里。
那女孩长得瘦瘦小小的,显得脸上一双眼睛大得惊人,睁圆了看着人时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听见动静她攥紧了卫梓风的衣裙,如小鹿般惊惶地转过头来。顾绝舟的脚步停住了,他死死地盯着两人。
他的母亲——伊斯特城区五大家族之一卫家的大小姐卫梓风见这情形有些尴尬,但她没放开抱着那女孩的手,只是冲顾绝舟笑笑:“顾小舟,来,和你妹妹圆圆打个招呼。”
“妹妹?”顾绝舟的视线从那一点都不圆的“圆圆”脸上缓缓移向了卫梓风:“你要这小杂种当我妹妹?”
此话一出,对面两人同时变了脸色——那女孩瞬间面色煞白,卫梓风也收了笑,她斥责道:“顾绝舟!立刻跟你妹妹道歉!”
“凭什么?我说错了吗?”顾绝舟冷冷地看着她,“你从两年前开始就时不时失踪一段时间,那时你就是去见她了对吧?”
“……怎么,我不能见吗?”卫梓风愣是被顾绝舟这态度质问出了几分心虚,她一手叉着腰,一手将圆圆护至身后:“这什么捉奸在床的语气——你少给我转疑话题,快向你妹妹道歉!”
女孩藏在卫梓风的庇护之下,怯生生地往出望,顾绝舟简直厌恶极了她这天真无知的模样,“你和这小杂种又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她妈妈不要她了,那就是她的命,你发什么神经要接这盘?”
卫梓风堵住了那女孩的耳朵,她的声音也冰冷下来:“顾绝舟,你要再是这副样子,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顾绝舟丝毫不惧她这小小的威胁,然而卫梓风为了一个私生女朝他横眉冷对的态度使他内心怒火更盛,“我又没有说错什么。”他双手攥紧,“鬣狗的肚子里钻不出什么磊落东西,她和那将她生下来的贱人本就是一路货色——奥薇尔抢走了你的丈夫,现在她的女儿要从我这里抢走你了。”
私人宅邸后院的小花厅寂静一瞬。卫梓风沉默了片刻,她先是拍了拍那女孩的肩,随即向前几步蹲到了顾绝舟身前,接着卫梓风缓缓给了他一个拥抱:
“顾小舟,对不起啊。”
顾绝舟因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愣住了,他下意识想后退,“我不是要你……”然而卫梓风温柔而又坚定地环住他,“你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刚刚经历了这些,心里想必也十分难受痛苦,你是需要安慰与陪伴的,可妈妈没有及时关注到你的情绪、没有给予你想要的爱,决定将你妹妹接进家里时也未尊重过你的意见,最终使你产生了‘在失去父亲后又要失去母亲’的感受……顾小舟,对不起,我为我犯的错向你道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想让你——”顾绝舟头一回无措成这样,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地反驳说:“你明明没有——”但紧接着,他便听见卫梓风道:“可你刚刚却因为我的过失而用不当言论攻讦了你全然无辜的妹妹,顾小舟,这就是你的错误了,向你妹妹道个歉,好吗?”
“吱呀”一声,厚重的金属大门缓缓拉起,顾绝舟回过神来,人潮聚集而蒸腾起的热气扑到了他的脸上。奥夫纳是个中型规模的城市,共有一座正城门与三座侧门,三人从奥夫纳最右端的小门进城,紧贴着该城门的是一片贫民窟与黑市交杂分布的区域,其中的居民裹着防风沙的厚布,满面尘土色地来来往往,瞧都不瞧刚刚入城的三人一眼。
沙匪能影响的势力自然不可能贴进更偏向于支持官方的富人区,三人顺着贫民窟狭窄曲折的小巷绕了几圈。破败拥挤的低楼下隔几步便有趴着的不知死活的人,紧接着那些做器官买卖的黑心商家如兀鹫般扑上去将他们拖进了不远处的角落,垃圾堆积的腐臭与哀哑的呻吟挤满了整片空间。顾绝舟紧跟着尼克与艾文,地面淌着的污水有些沾上了他的鞋底——由于顾小圆目前也算两个兽人压制顾绝舟的一块分量极重的筹码、再加上奥夫纳是他们相当熟悉的地区,两个兽人这回便没有在战车上留人。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一座中级医院格格不入地出现在三人的视野里,这建筑四周拉起极高的电网与贫民窟隔绝开,要防止那些疯子一样的“贱民”冲入医院抢夺药剂,尼克对着医院门口的看守出示了一个标识,那全副武装的保安随后按下一个按钮,医院的金属电门便向两侧徐徐拉开。
能在贫民窟扎根的医院当然不会是什么大公无私的慈善机构,此类医院的主要功能是做器官买卖的中转站以及为权贵私底下养着的见不得光的小情人开几场手术,偶尔也会替那些作皮肉交易的老板治治其手底下被客人玩残的妓——不过这样的生意极少,毕竟重新买个人的成本可比治病低多了——至于像顾小圆这样的,那真是百年难得一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