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闷声不响的李世民陛下终于吱声了,表情也有了变化,好像从雕塑变成了活人。
只是他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悲怆。不仅是他,在座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斯人已逝,余芳仍在。
李明虽然被杀害了,但他留下的新辽东,仍然坚实可靠。
“最忠孝的……是他啊。”李世民低声喃喃着。
最顽劣的儿子,治理着最桀骜的百姓。
原本李世民还一直提防着李明那厮会把辽东分裂出去。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国破家亡的时候,只有辽东伸出了救援之手!
所谓“文采飞扬”的李泰,所谓“恭顺孝敬”的李治,不是助纣为虐就是作壁上观!
讽刺!
然而,辽东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
根据斥候带来的战报,辽东军的战线一天天向北退后,逐渐靠近燕山、靠近平州本土。
他们的战力虽强,但是底子太薄、人太少了,被轻易地淹没在数十万敌军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就让他们的抵抗显得尤为悲壮。
“朕……吾一个人静一静。”
李世民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起身。
“我扶您!”
“天可汗请慢些!”
李承乾和阿史那社尔同时扶住老皇帝的左右胳膊。
又同时被对方暴躁地推开。
“吾,一个人,静一静。”
李世民一字一句地说着,扶着毡子走出了帐篷。
契苾何力同情地看着他苍老的背影,小声说:
“因为辽东军又让陛下想起了李明殿下,让他有些伤感了吧。”
身为薛万彻的好基友、十四奸党预备役,契苾何力是在座诸位之中最能够理解李世民心情的人。
“听上去,大唐汗国痛失一位圣人可汗啊。”阿史那社尔用柴火棒拨弄着火堆,语气充满了惋惜:
“可惜我从未见过他。”
“明弟是……一个挺有趣的,小家伙。”李承乾出神地望着明灭不定的火焰,随口说道。
身为长子,李承乾对除了李泰以外的弟弟们,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和李明之间进行的种种斗争都点到即止,并不涉及人身攻击。
尽管父皇钟爱李明让他颇为恼火。
但他自认爱憎分明,把这个责任推到了李世民头上,倒没有迁怒于李明本人。
当然最关键的是,李明还有一项极为优秀的特质——
那就是,他已经死了。
对待死人,李承乾就没有必要计较了,大可以大度一些。
“可惜,愚忠的辽东人引火烧身,恐怕也要步他的后尘了。”
…………
单从战线上分析,李承乾的风凉话不无道理。
自打进入河北以来,辽东赤巾军好像就一直在节节败退。
刚踏上战场时,借着出其不意的奇袭效果、以及极强的宣传和号召力,赤巾军一路南下,活动范围非常靠南。
甚至一度在黄河岸边都出现了薛仁贵麾下游击军的身影。
然而,李泰和薛延陀真珠可汗回过了神,很快就针对性地改换了战术。
具体来说就是,李泰的汉族军队尽量脱离与赤巾军的接触,以免被“魅惑”到对面。
由薛延陀的骑兵来对付他们。
自那以后,赤巾军的战事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且战且退,一直在向北战略转进。
就像是被铁勒人一路撵回了辽东似的。
然而,这支和三十万铁勒大军相比、弱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武装力量,在河北的战斗并不是毫无建树。
多亏他们持续不断的骚扰,众多河北百姓得以逃脱铁勒人的魔爪,在掩护下逃离战火纷飞的家园。
而他们逃难的目的地也很明确——当然是人美心善的辽东了,还用选吗?
在经历了薛延陀和李泰的双打教育以后,甚至连过去对泥腿子赤巾军嗤之以鼻的乡绅阶层,也带着自己的金银财宝,向辽东迁徙。
人教人教死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正如李明所说,薛延陀和李泰这两个反面教员,好得很呐!
而教育效果有点好得过头了,甚至于河北的民间慢慢滋生出了这样一种思潮——
赤巾军,已经为素昧平生的河北百姓做得够多的了。
已经可以不用再战斗下去了。
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流血牺牲了。
他们寥寥几千人,面对的可是几十万凶残的蛮族啊!
在经历过无数次“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惨痛教训以后。
头一回,生活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纯朴百姓头一回有了心疼“军爷”的感情。
他们甚至不觉得这些头上包着火红头巾、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士兵是从外地来的。
他们甚至觉得,这些可爱的小伙子都是自家的子弟,自家的儿郎!
而这股思潮,正随着广大流动的百姓,在河北、在全国各地蔓延开来。
…………
“大汗妙计安天下。从辽东来的山匪,已经几乎要被逐出河北,赶回到穷山恶水的燕山了。”
魏州州府。
魏王李泰坐在客位,对坐在主位翘着二郎腿的真珠可汗谄媚地笑着。
魏州是他麾下这支军队的驻地,理论上也是他的势力范围。
只是,此地的民众并不服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藩王,而且魏州也恰好在河北道境内。
因此,李泰竟将魏州也献与铁勒人劫掠,以结友邦欢心。
反正他也没把这里的人民当成自己的子民,纯纯是慷他人之慨而已。
“哼,说得轻巧,战场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
“魏王,你的那个淘气的小弟弟,可比你说的还要淘气得多。”
真珠可汗夷男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俨然一副此地主人的姿态,对自甘称臣的李泰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这么说,也不全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困难,以向李泰继续索要更高的代价。
而是,这支辽东来的赤巾贼,确实非常难缠。
不但在靠近太行山的西侧,进行着猖獗的游击活动。
在地势平坦的东侧,他们的骑马技术也同样了得,一点也不逊色于从小放牧的铁勒人。
虽说铁勒人的战线一直在推进,一路高歌猛进,看似要把敌方赶回辽东老家了。
但是仔细算来,取得的战果少得可怜,付出的代价却很巨大。
一个很明显的例证就是,毙伤的赤巾贼很少,捕俘更是寥寥无几。
而己方的伤亡却很巨大。
每逢夜晚,营地里就会少几个人,至于牛羊和劫掠来的财富,更是常常不翼而飞。
让部族不胜其扰,连续几天睡不好觉。
甚至在正面战场上,人数占绝对优势的铁勒人,也从未讨到过什么便宜。
不但败多胜少,甚至连打扫战场的机会都没有,每次都让辽东人带着自家的伤员和尸体从容离去。
真珠可汗再迟钝也能明显感觉到,辽东人并不是打败仗被逼退的。
而是在主动向北方撤退。
“明弟……呵,那小家伙确实挺麻烦的。”
李泰仰头回忆了一阵,不由得冷笑一声:
“大汗您也和他隔空交过几次手,相信他的难缠程度,也令您印象深刻吧?”
这句话让真珠可汗想起了一些不太开心的过往,太阳穴跳了一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