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珩两世为人,没见过这阵仗。
他没绷住,上上下下把贺管事打量个遍。
穿着一身靛青绫箭袍,带着小冠,束腿戴护腕,一双白底黑面布鞋,腰挎一只皮水囊,怀里鼓鼓。
额宽脸小下巴尖,眼睛却大得很,像耗子拟人。
腿边有个竹编箱子,这让谢星珩略挑了下眉——行李箱?
这么早就有了啊。
他不客气,谢星珩也懒得给他脸,越过他,坐至主位,后靠椅背,两腿外放,手臂搭在扶手上,半分坐相也没,还用上了看垃圾的眼神。
“贺管事是吧,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贺管事大名贺成功,往来丰州多年,从未被这种态度对待过,当即皱了眉,神态更是不耐。
“你说。”
谢星珩勾唇,眸光冷意涟涟:“请问你是以京都江大人的名义来的,还是以丰州江家三老爷的名义来的?”
贺成功心里一紧,气势不退,他也大马金刀的坐下,扯了张椅子,正对着谢星珩坐。
“是江大人又怎样,是江三老爷又怎样?”
“以江大人的名义,那便是官欺民夫,强抢民家哥儿,破坏现有姻缘,不顾父母之命,罔顾大启律法,棒打鸳鸯,强娶强配,好大的官威啊。”
贺成功大怒,猛地起身朝谢星珩走来。
谢星珩眼神逼视:“若是三老爷让你来的,那你便是奴大欺主。拜访你主子的大哥家,还把自己当贵客降临。我倒要问问,这是三老爷授意,还是你这刁奴蓄意挑拨他们兄弟感情?”
贺成功硬生生止步,铁青着一张脸,眼神露脸凶相,拱手时还上翻着眼皮直直盯着谢星珩看。
“此行着急,是我唐突了。”
他三天前就到了丰州县,来的时候,满城都在议论江家招婿的事。
那个破命格挡煞的说法,他自是不信,立马给京都写了信。
等京都回信最少要半个月,而江承湖让他六月前把江知与带去京都。
他思虑两天,打听清楚了江家赘婿的消息。
难民出身,颇有才貌,没背景,亲族也寡。这才决定上门赌一赌。
一心科举的穷书生,心里自有一番傲气,有机会和离,那不得赶紧走?
都入赘江家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江家三老爷是京官。哪敢跟他主子作对?
贺成功心思急转,心说:或许是我的态度刺了他心窝,好好说试试。
“确实是我家老爷给江小公子说了一门顶好的亲事,我家老爷早年许诺过,最次也要给小公子找个举人,如今他年岁到了,我家老爷履约。没想到他先招婿了,卑职这才着急……”
卑职……
姓贺的也有职位?
他听出来意思了。
他才是个秀才,连最低择婿标准都未达到。
现在赶着时间走礼,他若识趣,写下和离书,便不跟他一般计较。
否则,就要回京禀告,看他能不能承受三老爷的怒火。
谢星珩点头,脸上春风卷寒潮,一下笑开了。
“那三叔的亲笔信有吗?婚配谁家儿郎?可有婚书?他年岁几何,现如今读了什么书,有功名还是在当差?你说急着走礼过门,礼带了吗?礼单在哪里?接亲队又在哪里?我岳父还在京都,他为何没跟你一起过来?”
这一串问题,问得贺成功表情再次冷下来。
五品官在京都也算个体面人,可江家只有江老三一个独苗苗当官。
所谓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江老三已经非常努力的维系同年之宜,可着劲儿巴结恩师,也确实向上爬了。
可朝堂像一张巨大的网,他只是其中一只颇为勤奋的小蜘蛛罢了。
天有阴云他不知,天有晴雨他也不知。正月里吃了个大亏后,他就在走关系,想跟宫里搭上线。
送钱送物都如石沉大海,好不容易搭上了太后身边得宠的老公公的线,别人送两丫头给截了胡。
江老三气得不行,也动了心思。
原想当搜罗美人,听他家五哥儿说外人不如自家人好。
自家孩子他舍不得,也都没有江知与绝色。数月里,多翻联络,只差送人过府,这事儿就成了。
江家太爷、太太偏疼他,他演了个苦肉计,把自家孩儿一顿贬低,左也是为了家族,右也是为了耀祖。
还放了狠话:“我好了,家里都好了。我若不好,家里谁不被牵累?大哥家孩子少,我难道就忍心惦记他家独哥儿?可小鱼那模样,除了他还有谁?大不了我给大哥赔礼道歉,给他送几个好生养的侍妾,让他有儿子养老。”
一下把本就偏心的爹娘说服了。
他们早八百年就想给老大房里塞人了。
谁还管江知与同不同意。
江承海也闹不开——爹娘压着,他敢闹试试。
沉默间,谢星珩笑意渐淡,在贺成功雷区蹦迪。
“莫非你因故被赶出府,现在是蓄意报复,过来当拐子的?”
贺成功冷哼:“老太爷、太太,都是同意的。”
谢星珩喉间一声笑:“巧了不是。算命的说小鱼命中带煞,克他俩的命,要破煞,就只能抓紧嫁了。家里已经写信告知京都,你不知道?”
他用“看来你并非江老三府中人”的怀疑眼神,继续激贺成功。
贺成功从怀里掏了块牌子出来,亮了就收,还没开口,谢星珩就说:“怕我认出来啊?”
贺成功黑着脸,“我要见江老爷。”
谢星珩给他一个不雅观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