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包家庄本来人就多,包家又肯砸钱,从镇上另雇了些混混来,阿爹一辈子攒下的家当,半天功夫给砸个稀烂,连带着村里的鸡鸭鹅狗,地里的甘蔗橡胶,也跟着遭了殃。
“要我说,就是有人借机生事,眼见我们村日子好了,眼红呢,也不知是谁动的手,反正山火烧起来,就停不下了,后面还把大片果林也给烧了,造孽哟。”
坐在一旁的徐财增听到这里,呜呜地哭起来,皴裂的大手抹着泪。
徐家栋似是没有看见,板着脸,接着讲下去。
“后来警察来调解,说证据不足,包家拍胸脯说有人亲耳听到,亲眼见到,反正这事情很麻烦,一下子说不清的。
“每次警察一走,他们就折回来,把路堵得严严实实,说一天不交出徐庆利,一天不让我们南岭村有好日子过。
“呵,这徐庆利生得头尖耳薄,一看就不是个有福的相,害我们也跟着糟狗嘴被人说闲话,被人讲我们村风水不好,出不了什么正经人——”
孟朝打断了他的抱怨。
“后来怎么解决的?”
“后来,死了呗。”
“谁死了?”
“徐庆利,后来被逼得走投无路,自杀了。”
“自杀?”
“对,没想到这小子还真就藏在村子附近的山里面,”徐家栋咂咂嘴,“你们来的时候应该能看见,山上有个小房子,就死在那里面了,自焚。”
谁自杀会选自焚这么痛苦的方式,童浩暗自嘀咕,瞥了眼孟朝,没说话。
孟朝没表现出任何质疑,反倒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哪一年的事了?”
“十多年了吧,”徐家栋挠挠头,“哟,徐庆利死了真快十多年啦。”
沉默良久的徐财增忽然开了口,磕磕绊绊的普通话。
“我儿是跟人学坏了,以前很乖的,读书好,又听话,孝顺——”
“阿爹,陈年往事你提他干嘛,当时庆利去了城里,还以为他会咸鱼翻生,谁知道呢——”
孟朝伸手打断两人的车轱辘话,有件事情他一定要当场问清楚。
“你怎么知道死的人是他?”他盯住徐家栋,“你亲眼见到徐庆利的尸体了吗?”
“尸体倒是有,但是烧死的嘛,黑黢黢的,烧成那个样子,怎么认哦,我是不敢看的,做噩梦。”
徐家栋皱着脸直摆手。
“要说怎么知道死的是他呢,因为他死前把手表摘下来了,那只表他很金贵的,是以前老校长送的,轻易不脱的。
“还留了个信,你们怎么叫呢,哦,遗书,对,留了封遗书,用血写在烂汗衫上,表示他是冤枉的,但是为了平息包家人的怨恨,也愿意偿命,只求放过乡亲们,别再为难大家,唉,要说这小子到最后了,还算有点良心哦。”
孟朝刚要接着发问,院门外骤然响起骂街声。
“大男人的屁股长,要你管事,一天天的嘎吱噶哦脑子不清楚——”
徐家栋的脸色登时难看下来,冲孟朝和童浩二人讪讪地笑。
“我家婆娘,她不喜欢我掺和阿爹家的事。”
他走到门边,探出脑袋去,压低声音用方言跟门外的妇人理论。
没想到妇人非但没消停,反而骂声越来越响,似是故意要让屋里人听见一般。
“你真是脑袋缺一灶火,人家躲瘟神都来不及,你还往他家贴!”
“行了行了,你先回家,我这就回来了。”
徐家栋转过身,换上一副笑脸,也换回一口普通话,
“二位警官,不好意思,我家里还有点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他抬脚就迈出了门槛,紧接着,又扶着门框,回过头来。
“你们可以去村头找我,新盖的那间茅屋就是我家,等你们办完正事,咱一起喝顿酒,村里没啥好货,就是吃个新鲜。”
徐家栋走了,他带来的鲜活热闹,随着他媳妇的怒骂声,一起渐渐远去。
老屋重新荒凉起来。
窗外天色渐晚,阴晦的房间里,只剩下老人呼哧呼哧的喘息。
这个窘迫的主人失去了外援,站起身来,在贫穷的茅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找不到任何能够招待来客的东西。
最终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团纸,献宝一般捧到二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张旧照片,皱巴巴的,左下角印着烫金的字:
生日留念,一九九八,万年青照相馆
这是他与儿子的合影,也是他从包家的暴行中,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