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弯曲延伸向前的柏油公路像一条吃人的青黑色蟒蛇,穿行在通往一抹微光的深渊里。
一行人沉默着赶路,彼此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既不至于太近了妨碍,又能随时支援。夜色里,其他人轮廓只是个黑色的影子。
“你刚才不高兴了。因为我吗?”
不知不觉落后在队伍的尾巴上,库洛洛冷不丁问。
我懈怠的精神一激灵,提点起来,“不,没有。和你没关系……我没不高兴。”我胡乱否定一通,最后怏怏道。
“……我不想说对不起。”沉默片刻,他道。
“该我说才对!”我即刻道,从他背上直起身来,一个下意识的戒备动作。
“趴好,我们要掉队了。”他轻声道,说着加快速度。
为了安全我只好又俯下身去,心里憋气咬牙,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火气憋得痒痒的,早晚要喷发。
库洛洛……我默默咀嚼着他的名字,恶狠狠地。乌黑支棱的发丝就戳在我脑袋边上,忽然觉得手很欠地想用力去揪一把。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坏脾气。这可实在是不讲道理,自己也觉得厌弃。
库洛洛还欠我什么呢?该是我欠他才对。
这样下去会把一切都搞砸的,我可不想那样。
“莉迪亚,你还是没有强者的自觉。”库洛洛冷不丁道。
“什么?”我错愕,讷讷问。
“强者的自觉。”他重复道,“你很强,比这里任何人都更强,你自己不知道么?”
我觉得他这话荒诞不经,还没来得及反驳,他接着道,“给你一秒钟,你可以杀死这里的每一个人,不是吗?”
我讥笑,“那也要我有这一秒钟才行。”
知道我能力的人,谁会给我这时间?
“有我在,总能给你争取到时间。”他轻飘飘又笃定地道。
我沉默。
这话就像完美到虚幻的童话,我很想相信,可惜童话和脑子不可兼得。一面说我可以杀掉所有人,一面又说他会给我争取时间——他又把自己摆在哪个位置,这些人里么?
还有,他能保证自己永远站在我这边吗?没有人能。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边。”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等我反驳又加重语气,显得有些赌气又像发令似的冷然,“你记住我的话。”
我张开一隙的嘴又闭上。
好吧,随便你怎么说。我默然想,现在不是推心置腹的时候。
永远什么的,相信的人才是傻子。但较真儿的人也是。
“所以呢?”我在雨中细幽幽问他,“我就是这样的人,那又怎样?”
我说,库洛洛,你还需要我怎么改变?
“你不懂,不敢,但强者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这样中二的话,他说着却是稳如磐石语气背后泄露出的一丝丝烦躁。
“明白吗?你,想要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没必要憋着,也不要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让我猜来猜去!”
前头的天边打过一道闪电,粗壮雪亮,紧接着的一声闷雷炸到人心坎儿里,雨骤然大了起来。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像被雷电惊吓到了,半晌喘不上气来。
“雨大了,我们得快点走。”前面谁瓮声低语了句。
“你在说什么?”我颤颤失声道,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谁让你猜……我没有不高兴!”
我瞪着近在咫尺的后脑勺,混乱而惊恐。
“库洛洛……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喉头发哽,()
艰难地问。
他的回答也冷硬而失落,“我想要你有什么都跟我说。我都会满足你的。”后半句几乎是委屈地呢喃。
我却只觉得浑身冰凉。
我不要你的满足!心中尖叫。
“我、连想保持沉默都不可以吗?”胸膛剧烈起伏,我气到几乎爆炸,口不择言:“你为什么不干脆掏出我的心看一看?剖出我的脑子看一看?!”
“我说了我不会伤害你!”他也再压抑不住怨气,语气冲起来,“你要怎么才能相信?”
“相信什么?”我怒吼着哭了出来,“你变态的占有欲让我觉得害怕!”
他蓦地停下来。
像一杆黑色负重的枪,狠狠插在地上。
我害怕极了,像下一秒就要被死神吞没,挣扎着像脱兔那样从他背上跳下来,踉跄着急速倒退两步才站稳,隔着冰冷的雨帘和他对望,浑身湿透瑟缩。
疯了,都疯了。
“你杀了我吧。”我束手站在原地,带着愤懑和解脱,道。
“你们两个,疯够了吗?”
前面的人折返回来,松松围住我们,其中一个瘦小的黑影散发着噬人的寒意,站在不远处冷冽道。
飞坦。我僵立在原地,看着对面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双脚像扎根在泥泞里。
“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信长的语气也不再轻松,带着告诫的严肃。
雨水如注,浇得我抬不起头,眯着眼睛窥视对面的人,心口起伏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压抑着屈辱和愤怒。
“你们先走……”飞坦说着,就要越过库洛洛向我走来。
“喂。”
“喂!”
侠客和信长同时出声拦他。
杀气骤然爆发!
我骇然看向库洛洛的方向,几乎看到一个黑色杀意凝成的漩涡。
“库洛洛。”
“库洛洛!”
窝金和派克也同时出声道。
“别碰她。”库洛洛一字一顿,带着绝对零度的平静和威胁。
雨帘之后,他刘海下露出的双眼如噬人的深渊,白皙的脸几乎扭曲了,从眼角眉梢露出的杀意犹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那是不知道杀戮过多少人才能养成的戾气,隐藏在少年皮囊下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