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约说不知道,“奴婢绝不是有心冒犯万岁爷的。奴婢这就出去,请万岁爷息怒。”
皇帝抿起唇,视线在她脸上流转。按说一个未经人事的年轻姑娘遭人算计,像盘菜似的供人取食,必定会有一番方寸大乱,然而她没有。她不怒不怨,等闲视之,究竟是情绪稳定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还是早就有准备,因此不慌不忙?
撑身离开圈椅,他发了话,“站着。你明白你主子为什么这么安排吗?”
如约说是,“我们娘娘办事急进了些,但绝没有不敬万岁爷的意思。奴婢这就去给娘娘传话,请娘娘回寝宫侍奉万岁爷。”
皇帝哼笑了声,“闹成这样,朕还有兴致要她侍奉?先前看你昏睡,朕没有动你,眼下既然醒过来了,朕也不算趁人之危。过来,给朕宽衣。”
无情无绪的话,让如约冷汗淋漓。如果是有备而来,豁出去了,至少能博得一个结果。但如今是被人下了套,弄得衣不蔽体,两手空空,这个时候平白吃亏,那和赴死有什么区别!
皇帝还在等着,等她领命上前,可她反倒向后退让了两步,“万岁爷恕罪,奴婢不能。”
“不能?”他眼神睥睨,仿佛那坦露的白净皮肤灼伤了他的眼,“为什么不能?”
如约道:“奴婢是民间来的,民间尚有姑爷不垂涎陪房的说法,万岁爷要是让奴婢侍奉,有损万岁爷威仪。奴婢万死,不敢做这样不忠不义的事。”
皇帝听她说完,脸上浮起一丝戏谑,“姑爷?陪房?你拿民间那套来搪塞朕,朕是九五之尊,不是什么姑爷。这大邺朝的后宫,每一个宫女朕都可以抬举,怎么唯独是你,朕就碰不得?”
这话说得好张狂,但她听出来了,其实他并没有非要她侍寝的意思。他只是想经她的口,说出金娘娘的那点无知不堪的谋划罢了。
定定心神,她字斟句酌道:“奴婢是娘娘宫里的人,万岁爷要是抬举奴婢,那么就落了话把儿在娘娘手里,万一因什么要事争个长短,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了。万岁爷是明君,明君不犯这等受制于人的错,所以奴婢不敢拖累万岁爷,请万岁爷明察。”
好得很,果然是个通透的人。不像那些一味只想登梯上高的宫女,逮住了机会,就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皇帝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你比你主子明事理,只是下回别再让人药倒了,脱成这样送到男人床上,不是回回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如约暗松了口气,“谢万岁爷体恤。”边说边往门前退,试着拽了拽槅扇门。可惜外面被别住了,怎么都拽不开。
皇帝倒是稀松平常的模样,转身道:“别白费力气,时候没到,门是打不开的。”
这是大邺皇帝临幸后宫的规矩,不慌不忙,不爱有人在外面候着。从皇帝进入内寝这刻开始算起,满了一个时辰,自会有人来落锁。但凡晋了位的后宫嫔妃,只要有本事留皇帝过夜,敬事房也不催促,一切以皇帝高兴为上。
出不去,不免让人有些难堪,但转念想想,或许暗藏机会也不一定。
如约转回身悄然搜寻,金娘娘的内寝她来过无数次,记得东边的案上,有个从大佛寺求回来的金刚杵,高高供在那里,据说能镇邪定魂。
可当她现在查找,那个位置居然空空如也。可见金娘娘虽荒唐,但也知道照着章程办事,怕留下利器,引出什么祸事来。
那厢皇帝倒是悠闲得很,炕桌上有茶,他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地品鉴,随手又翻了翻佛经,在南炕上坐了下来。
如约到这时才得机会仔细审视他,原本她一直以为谋朝篡位者,必定图穷匕见,用铁腕降服了整个朝堂,江山坐定后,就到了肆意弄权的时候。但这个人,他不是外放的那种脾气,他懂得收敛,更善于使用阴狠的手段把持朝政。虽表面上没有张狂的凶狠,但在看不见处,险恶之心像冰冷的毒蛇四处蔓延,从人的七窍爬进去,吃人心肝。
金娘娘有句话说得对,她的今天,未必不是其他嫔妃的明天。如约同个直房里住着的,除了乾珠还有在阎贵嫔处梳头的印儿。之前闲谈听印儿说起,阎贵嫔早前进宫的时候也曾得过恩宠,那时候一样矫情上了天,从家里一气儿带了五六个人进来,外面连只苍蝇都飞不进翊坤宫。但时运轮转,到了今时今日,也只剩一根独苗了。不过阎贵嫔比金娘娘聪明,懂得独善其身,家里兄弟遭弹劾贬官,她也没向万岁爷求一句情。万岁爷反倒看重她,还时常打发御前的人往她宫里送些小食,可见当权者要的只是宾服,没有太多的耐心,容忍嫔妃有自己的主张。
至于如约现在的心境,除了懊恼还是懊恼。金娘娘出这昏招之前没有和她商议,要是彼此说定了,那该多好。
偏头看架子床,帐门两侧悬着一对镶金汉白玉挂钩。她开始盘算,把帐钩摘下来掰直,有多大可能性。
“药性还没过?又困了?”
皇帝忽然蹦出一句话来,在她脑仁儿上狠敲了一下。她才意识到自己露怯了,忙敛神回话:“没有。奴婢在想,弄脏了娘娘的铺盖,回头得给娘娘换新的。”